叶子，
我的女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封信，可是有些话我还是不能不对你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称呼你从小的名字——小艾，那么我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称呼你。
我跟你表哥找过你很多次，你都不在家。每一次我们找你的时候，都会吃到这样的闭门羹，很多很多年，我们已经习惯了，无可抱怨。不论你拒绝多少次，你知道以后有可能，我们还会来找你。
我知道这么多年因为你母亲之死，你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你的奶奶和你的姑妈，甚至连你青梅竹马如亲兄弟一样的表哥也一起憎恨。我该怪你吗？似乎不该，因为你的憎恨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年在你母亲和你奶奶之间，我这个夹心饼干没有做好，致使他们之间的分歧与误会越积累越多，最后到了无法收拾的程度。
你奶奶你姑妈，甚至你的父亲我，是有很多的问题，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当年我跟你母亲离婚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曾经向你抱怨过你的母亲，可是那个时候你还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后来你母亲过世，我看你那么悲痛，不忍心再让你伤心，很多往事隐忍不提。再后来，你离开西安去南方上学，你再也不给我机会解释。
在你的小时候，我犯了一些错误。因为我说我跟你母亲的结合是一个误会，引得你的情绪非常抵触，这一点我向你道歉。现在回想起来，我跟你的母亲曾经是相爱的，我们因为相爱而结合，你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这一点我不该否认。可是，我们相爱，我们因为不了解而相爱，我们因为了解而彼此疏离，赌气，感情逐渐恶化，以致后来有了数次我要求离婚，你母亲的不肯和吵闹，我收回离婚要求，再到后来，我遇到婉婷，我再次提出离婚，再后来，就引发了一系列的悲剧。
你的母亲，结婚前是一个内向娴静的女孩，追求者也不算少。等到我们结婚以后，我才发现内向文静有时候意味着封闭而偏执。我不知道她的个性居然有如此之强，如此的执拗。这一点在你出生前还不算太明显，到了你出生后，这种特征越来越显著。
比如你奶奶是有些重男轻女，但是还没有执着到了要虐待你这个孙女的地步，可是无论你奶奶在你的养育上怎么说怎么做，都被你母亲理解成故意的怠慢。她对你的精心照顾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衣服要最好的，奶粉要最好的，水果要最新鲜的，课外活动老师要最棒的，稍有头疼感冒就抱着你往医院跑。有时候你有些小毛小病，你奶奶说不用去医院折腾孩子，她有些偏方土方可以治好你，医院的病毒多病菌多，很容易交叉感染。
可是你母亲认为这是你奶奶对你不上心不重视。她非要深更半夜地带你去医院。这也算了，其他的时候，她对你的精心照顾简直成了一种枷锁，不但她自己要严格执行，还要强迫我按照她的指令一丝不错地做，否则她就控诉我跟着你奶奶一起重男轻女，不爱你。
可是叶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亲爱的女儿。她的那些行为，在我看来是不必要的，完全多此一举。我觉得孩子要放养，不要给她施加太多成年人为实现的梦想——有逼你的功夫，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完善自己，提高自己。
于是她又说我看不起她等等等等。叶子，一开始我们的条件不太好，因为你母亲对你的要求高，所吃所用所玩所学都要最好的，经济上捉襟见肘，她抱怨我不能赚钱，没有办法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于是我想法设法地赚钱，一个做文字工作的人能有什么办法？治好多参加社会活动多交朋友，想方设法地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写剧本，做策划。这类的社会活动多了，对于家庭难免失于照顾，于是她又抱怨我不关心家庭，不关心孩子，把照顾家庭的责任推在她一个人身上。
叶子，我是个人，不是神，我没有三头六臂。要我赚钱，我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花在家庭身上，要我照顾家，我就无法发奋赚钱，给你提供你母亲要求的最好的条件。
如果她仅仅是抱怨，我们也不会有那么深刻的隔阂。她的偏执在于，她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想了解外面的世界。她的脑子里有自己一套行事的方式和逻辑，每一次的争执，都要以她的胜利收场，以她的意志为我的意志，强求我来无条件地服从她的要求。一次两次，天长日久，人的忍受是有限度的，终于一天我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提出离婚。
婉婷的事情发生后，她找妇联找文联找所有的能够对我施加影响力的朋友，领导，把这件事变成了一件道德大案。当年闹得多么不可收拾是你无法想象的。我不快乐，她也不快乐，到最后查出她有胃癌，我只好回归了家庭，想照顾她到最后，不想让你接连失去母亲再失去家。
叶子，这些年来我回头再看看那时走过的路，我承认我做得不那么完美，我承认我辜负了家庭辜负了你母亲也辜负了你，可是如果让我再重新回去或一遍，我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答案是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悲剧，一个没有赢家满盘皆输的悲剧，而罪魁祸首是谁，我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捉弄。
这些你不会明白的。也许到了将来，你结婚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才会明白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生活是怎么回事。生活不是童话，美丽的公主遇到了白马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举行婚礼进入婚姻的殿堂，只是生活考验的开始。以后的日子，或者暗流或者大风大浪，许许多多的艰难曲折都在前头，有时候不是靠一个人的智慧或者坚持就能把婚姻进行到底的。
那个时候我忙于赚钱忙于跟你母亲纠缠，忙于跟婉婷恋爱，疏忽了你。这是我今生最后悔的事。虽然你相貌长得像我，但是性格却像极了你母亲，这是我最担忧的事。然而我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对我来说，核爆炸也不过如此。
叶子，我的女儿，你知道那天在病房里，我是多么地痛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