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子正在给服务器杀毒。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天气，即使公司机房是全公司温度最低的地方，她也忙出一身的汗。一头厚厚的长发披在肩上像盖了一层被子，她起身找一根绑文具的粗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团了个鬏，仍有一大截发尾垂了下来。
她埋头工作，听到门一响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头也不回地说：“冯科，刚才太太来电话，说你的手机打不通，让你回电。”
“干什么这么专注？”说话的人不是冯智，林叶子一呆，回过头，看清楚是人事部经理胡启东，吓得连忙站起来打招呼：“胡经理，我，我不知道是您——”
神情怯怯的，因为精力集中而显得粉红的脸腮，此刻添了紧张，变成通红，鼻尖冒出汗来。额前的剪得整齐的刘海配着一双羞怯的眼睛，显得纯洁无比。
胡启东心中柔软的一个角落被轻轻触碰了一下，迅速地收紧，缴成一团，有些隐隐作痛。
他微笑着说：“我没事儿，到楼上推广部去，顺路进来看看。这几天听各部门反应，都说你工作很努力，干得不错。你好好干，大家都看得见。”
林叶子似乎被感动了，拼命点头，说：“谢谢胡经理。”
胡启东说：“我不仅仅是人事部经理，还兼管行政部。你有什么委屈，不要跟同事直接起冲突，过来跟我说。你放心，员工的表现，领导心里都有数。公司绝不会错待勤恳努力的人才。”
林叶子再次点头如小鸡啄米：“谢谢胡经理指点。”
胡启动看看表，点头走开：“你忙。我不打扰你。”
看着胡启东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林叶子舒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转椅里，顺势跟着转椅转了一圈。
冯智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正望着窗外发呆。这座办公大楼，朝外的一面都是玻璃幕墙，冬天固然温暖无比，只需穿着短袖上班，夏天却好似烤箱，如果没有空调，能把人烤成西方圣诞节的火鸡。
不，烤成乌骨鸡。因为这个亚热带的中国城市里，人都长得小巧玲珑。
全公司上上下下，按照不同的级别不同的要求装了遮阳窗帘。他们这个机房，因为有设备仪器，特地按照冯智的要求装了两层——一层竹卷帘，一层厚布双层遮光窗帘。林叶子每天在上下午的时候，按照太阳转动的角度，把外面的双层遮光窗帘拉起一边，以方便投进自然光线。
而竹卷帘，则是一天到晚都放下的。
此时林叶子正是透过竹窗帘看外面影影绰绰的天空。
冯智摇头——再怎么用功的女孩子也是女孩子，总有感性的时刻。
他走过去轻轻地问：“毒杀得怎么样？”
林叶子回过神来，连忙转向电脑，点击鼠标查看，才回头说：“好了。”
她忽然记起，说：“冯科，你太太让你回个电话给她。她打你手机没人接，我刚才也打了好几个，也没人接，怎么回事？”
冯智自裤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查看，说：“糟糕，没电了。今天我去给董事长修电脑，老头子高兴，拉住我说个不停。完蛋，晚上跟老婆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说着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座机给太太拨电话。
林叶子侧耳细听。平日在她面前倚老卖老的科长，在电话里对着老婆无比温柔，拖着长腔赔礼道歉，发誓赌咒，说如果她不相信自己的手机没电，他就不充电了，拿回去当场验明正身。
啰嗦一大堆，才整明白太太不过是让他下班顺路买些东西去丈母娘家吃晚饭。
林叶子伸伸舌头，替科长惋惜——难道这就是婚姻生活？年纪还不算大，被婚姻的绳索紧紧捆住，一举一动需要请示汇报，行动没了自由。
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赴汤蹈火地跳进婚姻的监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所以萧雨说：“我不玩够是绝对不结婚的。我绝不在二十五岁之前结婚。”
可是现在流行的观点是，到了二十五岁还没嫁出去，就是剩女。
萧雨说：“啊呸！什么剩女？为什么不说剩男？二十五到三十岁，是女人的黄金时代！”
“那么二十到二十五呢？”林叶子笑着问她。
萧雨翻翻白眼：“豆芽菜！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豆芽菜！这是我的顶头上司说的！”
她的顶头上司是个女强人，工作狂，是萧雨的崇拜偶像。她一句顶别人一万句，不论说什么，对萧雨来讲都是风生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冯智跟老婆请示汇报完毕，又端起领导的架子把林叶子叫过去说：“明天电脑公司的人会送几台电脑过来，单子我放在桌子上，如果我不在，你对照单子仔细核对后再签字验收。验收后你尽快通知我，我们俩一起到楼上推广部把电脑和网络全都弄好，后天新人走马上任，不能出任何差错。”
林叶子答应着，把单子拿在手里看——基本上是公司里有的最好的电脑，最新的配置，而且款式很新潮。
“冯科，什么大人物，这么紧张？”
她声音中带点嗲意，让喜欢在她面前端架子的科长大人也不得不松了骨头放下架子。尽管办公室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他还是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老板的女儿从美国留学回来，现在推广部实习。所以这电脑一定要买的好，以后要跟着她搬的。”
林叶子这才明白午饭的时候家具店送到推广部的家具是给谁用的，也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一个星期，本来在楼下的推广部会一下子搬到楼上。
公司接二连三不断地进人，他们这个部门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闲过。她刚进公司，新人们进行集中培训，她是唯一的例外，跟在冯智后面替管理层安装新电脑，把淘汰下来的旧电脑清洗，做适当的升级后重新安装给新人用，忙得见了床跟见了亲人似的；总经理上任的时候，全公司进行管理软件安装，他们协助软件公司整整调试了一个星期。
现在，公司老板的接班人自国外回来，新官上任，不知道那把火会不会点到他们这个默默无闻的后勤部门。
谁知道呢？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也许他们这个重要的保障部门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