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大概上官熙也意识到苏盈盈的大限将到，竟特准苏家的人进宫探望。不幸的是苏天照来的时候我正在兰若殿，或许说，我故意留在那里。
繁琐的礼仪一项都没有少，只是苏天照和他的夫人在看到我的时候，神情很难看。我想他定是死也不会想到再见我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明明是父女，他却要对我叩头作揖。
看着苏盈盈拉着苏天照哭的那般的可怜，让我心生不忍。父女的感情，我一天也没有经历过，我不理解他们之间的眼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忍再看这对父女情深的场景，默默的退了出来，去了院中的亭子里。
不知过了过久苏天照终于带着妻子出来了，不过他的妻子倒是和侍婢一起往兰若殿外走，唯有苏天照朝着我走来。
言子朝着苏天照福身问安，我趴在石桌上动也没有动，石桌上的凉气不断的透过厚厚的衣服钻到骨头里，我也懒得动。
“淑妃娘娘……念在贤妃是您的姐姐的份上，请高抬贵手。收手吧，不要再胡闹了！”苏天照一脸悲痛的站在我的面前求着情。
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突地站起身看着他怒道：“苏大人现在想起贤妃是我的姐姐，当初又为何将我和母亲囚禁在那个院中？那时母亲病重你又在何处，况且苏大人何曾对我尽过父亲的责任，如今苏大人凭什么苛责我？”
看着苏天照鬓角的白发与不再挺拔的身躯，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又怎能去苛责他，母亲所有的不幸都是我带来的，他不过是容不下我。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晌午，我的泪水簌簌的落了下来，我的母亲如这天下大多数女子一样，遇上了一个无情的男人。
“鱼儿，我知对你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可是……那是你的姐姐，你同母所出的姐姐，你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苏天照嗫嚅着说。
我仰着脸，尽量不让眼中的泪水再滑落，待到眼泪全数吞了进去才看着苏天照道：“苏大人可知你走错了哪一步？苏大人错在不该弃了我母亲，若是当初苏大人没有弃了我母亲，想必今日我也下不了手！”顿了许久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心也无力去面对苏天照，抚着额说，“苏大人请回吧，您求的事本宫无能为力。”
“鱼儿，爹求你了！”说着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冷冷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抬眼看到远处有些个宫人偷偷摸摸的打量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言子，本宫乏了，扶我回去吧！”
言子怯怯的上前扶住我，我没有再理会跪在地上的苏天照，事到如今我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恶毒，我只知血债血偿。
回到鸣鸾殿怏怏的趴在床上，上官熙来的时候我被青鸾从床上死拽活拖的拉了起来。
“小鱼今日心情欠佳？”
“回圣上，妾今日有些乏了。贤妃的身子越来越不好，是妾无能！”
上官熙上前拉住我的臂膀，叹道：“小鱼啊，这些都是命，上天注定的。你又何苦自责？好好的做你的淑妃，不要惹是生非。”
“妾谨遵圣上教诲。”
第二日去的时候苏盈盈的脸色竟然好了起来，不知是见到家人心里舒畅还是怎样，她的心情倒是很好，见我来也没有冷脸对我。
算了算，苏盈盈大限之日不远了，我将她扶起来靠在我的怀里，青鸾将汤碗递了过来，我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去了。
将她的脸清理干净，扶着她躺下来，替她掖好被角准备离开，却被她拉住了手。
我扭过头看她，只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我又坐了回去。
“鱼……我知你恨……可是你可知……我也恨你？恨你……独霸了母亲的疼爱……恨你占了兰泽的心……”她的泪顺着眼角落下来，眼神也空洞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摩挲着她只剩下巴掌大的脸不住的应声。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都为你着想……我不愿，我不甘……我哪里比不上你呢？你不过……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
我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不住的为她揩拭眼角流下来的泪水，呢喃般的道：“你可知，你本该有美好的人生。你以为季兰泽心里真的有我？四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经爱上你了，只是你不愿再同他相守。你进宫后他在宫门外吵嚷着要见你，若不是我同皇后姐姐路过，他早被打死了。皇后姐姐念在我的情面上才出手相助，那****不住的忏悔，说是后悔没有告诉你，他真实的心意，以至于让你走上迷途。”
“为何……为何如今才告诉我？”她早已哭到哽咽，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季兰泽，可是一切都不能回头了，她除了死，别无选择。
“若是往日你会肯听我说话么？即便我说了，你也当我是骗你的。其实你自己心里是知道的，你知道他爱的是你，可是你却见不得我安稳。其实到了最后你我之间没有谁胜谁负，我们都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
“鱼……若是有来生……我们……我们可以再做……姐妹吗？”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神情，我竟狠不下心来拒绝她，我俯下脸与她眼对眼：“若是有来生，我们做一对没有恩怨的姐妹，我若是姐姐便教你习字作画，牵着你的手去郊外放纸鸢，带你吃好吃的点心。”
她笑了，很纯净的笑容，我替她掖好被角等她睡着。
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青鸾将我叫醒了，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了。我眨了眨眼，坐在床上看着她问：“怎么了？”
“贤妃……贤妃……子时时断气了……”青鸾越说哭的越伤心，哭到最后已经是不可自制的耸动着双肩，双手捂着脸，呜咽声从手指尖溢出来。
我怔怔的坐在床上，许久才掀开被子爬下床，胡乱的套上衣衫就往兰若殿跑去。
兰若殿笼罩着一片的悲凉，很多嫔妃都到了，就连皇后也到了，皇后见我来，上前拉着我说：“妹妹，贤妃吞金自杀……你快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怔怔的走上前，看到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的苏盈盈，心莫名其妙的疼。
痴痴的看着断了气的苏盈盈，心中竟没有了恨意。二百二十六天零三个时辰，折磨她的同时也在折磨我自己，这些日子早已将我折磨的快要疯掉。我守着属于苏盈盈的死亡到来，看着她备受折磨，饱受煎熬，我从不肯错过她的痛苦。
在她痛苦的时候，我陪着她痛苦，而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是痛苦的，那便是失去爱子，失去所有记忆的庞羽。这一生我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母亲林筱雨，另一个便是庞羽。即便我将伤害清宇的凶手都杀死，我也不能将清宇还给她了。
皇后主持的大局，上官墨言自苏盈盈断气到下葬就没有出现过，我才知这个男人有多么的薄情。这些日子我恍恍惚惚的，就连苏盈盈的葬礼我都没有插手，只是看着别的嫔妃在忙忙碌碌。
好在苏盈盈是贤妃，正二品，葬在骊山，有墓有碑。苏盈盈是悲痛心死才决定自杀的，我只是再也不忍心看着她痛苦，季兰泽也许永远是她心中的痛。
苏盈盈下葬那****看到了季兰泽，憔悴的都快认不出了。我想他也是恨我的，恨我伤害了苏盈盈，恨我拆散了他与苏盈盈。
我早已不在乎了，庞羽疯了，司徒岩卿这一生都不会再原谅我，上官墨言心里爱的人也不是我，季兰泽想必是恨极了我。谁还在乎呢？只可怜了我的谦儿，庶出之子，即便长大了也没有地位。
万念俱灰之间却突然生出了我要活着的念头，即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谦儿。我要为谦儿谋得未来，我不愿我的谦儿长大后投身沙场，建功立业。
如今苏盈盈死了，我却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站在院中，院中的百花都已经慢慢的开放，一片生机，可是我觉得有些东西已经随着苏盈盈的逝去而消逝了。
对于庞羽的感情很奇怪，为了她，我可以狠毒，可以不顾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了朋友的感情。从始至终，庞羽都只是我小心翼翼维护的一个梦，她太美好，让我不忍心去破坏。我只是想看到她幸福的生活，一直天真的模样，仅此而已。人呐，都渴求着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深知自己的狠毒，却又被阿羽的纯真和善良所吸引，所以才会不择手段的去维护，维护我不曾有过的纯真和善良。
“娘娘，圣上来了。”
我转过身果真看到了上官熙嗜着笑缓缓的走来，身边竟没有内侍。我忙福身问安，他缓缓上前将我扶了起来。
“鱼儿，今日怎么没有去长信宫问安？”
“是妾的错，姐姐去了，妾仿佛也去了半条命。”泪从眼中流了出来，心中也堵得慌，“妾与姐姐是同母所出，如今见姐姐离去，心里悲痛……”
“哎……朕看这后宫之中也只有你最重情义。贤妃，朕已经下令风光安葬，你……不必再悲痛，朕许你时常可以去看望她。”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道：“圣上其实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从始至终圣上都只是一个看客。看着宫里的姐妹们为了圣上而自相残杀，却从不阻止。圣上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吗？既然小鱼看的如此透彻，不如你来告诉朕，朕要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