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摩痛苦的叫出了声,那是他早已领教过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波动。青翎也在一瞬间化身人鱼,勉强抵挡着海妖的攻势。
传说中的怪物,人首鸟身的海妖塞壬;它的歌声可以魅惑人心,侵蚀思想。意志不坚者,内心彷徨者,身披罪恶者,虚伪不安者——此四类人皆会在海妖的歌声中沉浸淹没,迷失自我。但是从未听说过塞壬的歌声会致以人剧痛。
“苏摩,你——”
“很奇怪是吧”,他乏力的倒在地上,脸颊贴近地面,看不清表情。
“我先来稳住你的心神。”青翎张开结界,作为通灵者,她可以借助自然的力量,以期缓解同伴的痛苦。
片刻之后,苏摩渐渐回神,但眼眸已经失去了光彩。
“海妖塞壬可以给予人类最虚无的幻想,最美满的梦境;他们在迷惘中怀抱着如烟火般的希望,重获假象的新生。但是我本来就是崇尚虚无,拥抱虚无——只是那与海妖带来的虚无不同罢了,我的全部意识都在排斥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
“欸?”她惊讶不已。
“真讨厌啊,身边的一切……”他躺在地面低沉的说。
【讨厌身边的一切么?】
【那么,也包括我么】
越是和苏摩相处,就越是不了解这个古怪的巫师。青翎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前几天还在照顾自己,煲汤送药的男子么?
“骗人。”她垂下目光,双手止不住颤动,“那么,从前解救了我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顺手之举罢了。这也是【无为】的一种方式。救你是无为,不救你亦是无为;前来斩杀海妖是无为,放弃斩杀海妖亦是无为;就如同我无为的活着,亦是在拥抱虚无中死去。”男子的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我明白了。”青翎淡淡的说,眼上的泪痕已被抹去,“那么——合作终止了。”
男人躺在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地表的黑色轮廓。
他回想起从前在静庭司的时候,老者对他的教导。那个女人面若冰霜,但对他会偶尔展露笑颜。人们惊羡他的天赋,他的背后是欢呼和向往。他会乖巧的听从一切的吩咐,那些他人厌倦的,喜爱的,恐惧的,希望的——唯独他没有。
最初的时候他会好奇人类的许多特性——恋爱中的女子收到鲜花欣喜含笑,年迈的父母因为小事唠叨不停,跪下的人们因亡者痛哭不已。
他们会做出奇怪的动作,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们有时善良如圣人,丑陋时又如魔鬼。
无论是自己需要亦或是不需要,每天总会接触到这些人。真奇怪啊,仿佛世界从最开始就是喧嚣不停的模样。
自从他有了【自我】的意识之后,就异常的讨厌着周围的一切。他们的欢笑,他们的哭泣,他们的话语——自出生之时便要背负这一生,不断与他人,与世界产生联系,这是独属于人类的悲哀,是在圣河中洗刷不掉的原罪。
他喜欢躺在绿色的草原上,面对着蓝天白云发呆,路过的人会指指点点,投去羡慕或是嫉妒:“毕竟是天才啊。”
【天才?】
那是何物呢?从千万人之中被选举,被冠以这样的称呼,似乎会更加频繁的跟这个世界的责任打交道。即使是在最昏沉的梦中,人群也在翻涌,呼吸的热量,远方的脚步,带着源源不绝的感情去建立网状的脉络,纵使之后再无羁绊。
那些他注视的飞鸟,他在水边望向的鱼,似乎没有烦恼的活着,只是为了生存而活,为了只属于自己的生命而活。
他曾折断过飞鸟的翅膀,他曾将鱼搁置在陆地;那份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努力跳动的模样,无关乎与其他,只属于自己——不会有其他的杂鸟和杂鱼来干涉,在一个生死循环中不被打扰的世界!他看向沾染血迹的双手,流下渴望的泪水。
【对啊,只有人类的悲欢……只有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