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活着,刚才的那只巨蝗只不过是它留下的壳。”诃西的双眼能看破一切假象,“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它逃跑之后再难以追杀。”
“不行,完全感知不到它,这个恶魔竟然能完美的隐匿自身的气息。”静水把希望投向诃西,“尊敬的智天使,您有什么方法么。”
“必须要有人作出牺牲。”诃西的声音平静到可怕。“想要彻底消灭萨麦尔,非如此不可。”
在平静中有一个声音响起,悲壮而无畏。
“我来吧,让我来引诱这个恶魔出来。”
“蓝斯,你疯了么?这么做太危险了。”
“钢佐,静庭司就是我的家,我绝不允许有任何邪恶来践踏这份净土;即便是战死在这里,我的灵魂誓要保护它。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我吧。”
“你这家伙……”钢佐笑了笑,随即转向骑士的背后,眼眶已变的通红。
突然有一只小手抓住了骑士的上衣衣角,蓝斯低下头,温柔的抚摸着女孩如紫罗兰般的发丝。
“蓝斯哥哥还会回来么。”小女孩拽住衣角的手加了几分力度。
他蹲下身子,直到视线与女孩的视线平齐,对她浅浅一笑:
“嗯,等我回来。”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他又补充了一句。
……
有那么一瞬间,骑士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一瞬间之后,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本正常的样子。
疼,只能感觉到某个地方很疼;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全身浸泡在暗色中,世界什么也不剩。
是死了么?
但是身体还在,手臂还能挥舞,双脚立在大地之上。
但是身体好像被铁链一般的东西所束缚,铁链向前方冒着火光和臭气的坑洞缓缓拉动,背后好像有人拿着钢叉顶着自己,督促着自己赶紧去往那个灼热的坑洞。
背后的人似乎在轻蔑着自己,耻笑着自己;即便不像往前移动一步,想要留在这里,但是身上的铁链却死死的拽着躯体去往那个灼热的坑洞。
这里便是天堂么?
他很想发问,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来。
大家是否安全,萨麦尔有没有消灭,静庭司的同伴们现在怎么样了,眼前的这些东西究竟要把自己带往到哪里。
真冷,应该是战死在沙场上吧。这样的人生并没有任何遗憾,身怀着荣耀而死之人,一切已经奉献给了他人,死后将伴随荣光长眠。
……
回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越是想要忘记,越是会在疯狂的时候全部记起。
无头骑士已经失去了目标,再次陷入到痛苦的深渊。鸦伡明白他已经失控,失去了俱利伽罗剑的他同时也解脱了束缚,连同他内心被利用的怨恨一起烟消云散。
他洗净的灵魂将再次被地狱的使者带走,堕入阿鼻地狱承受永无止境的煎熬。
胜利的天平仿佛朝着静庭司倾斜,追究起来仿佛只是因为在敌方的天秤上多加了一个小鬼的砝码。魂师的愤怒之火直冲头顶,错过这一次的机会,又折损了这把无比珍贵的神剑;即使能活着回去,那位大人难道就真的能原谅自己么?
如此惨败,恐怕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那位大人挖掉以示惩罚吧?
不,自己是世上仅存的一名魂师了;只有自己能做到,只有自己能完成那件事;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只需要再蛰伏一段时光,魂师鸦伡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不禁看向一旁的老式马车,那里面坐着的是……
“老夫认输。”鸦伡不甘的说道,“漓静,我们可以走了。”
阎罗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魂师以为自己还能走么。”
鸦伡并没有理会他的嘲笑,反而因为漓静没有立刻回应自己而不满,此刻他又耐着性子呼喊着漓静。
他转过身来,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随即又立刻熄灭,苍老而无神。
漓静冰雪般的脸正在小块小块的破碎,躯干也变的皱瘪削瘦,时不时还会从里面掉出一些冰渣碎在地面,一双冰腿也逐渐开裂,最终只能跪在地上,看着怪物一般的自己慢慢流逝生命。
她的全身开始消融破败,唯有那双如冬日湖泊般的双眼还存留一点生气。只是很快眼皮也觉得沉重起来,眼睫毛也变成了碎冰一个个的摔在地面。她艰难的抬起自己唯一一只手臂,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鸦伡……”她看着这个同样充满死气,双目无神的老头,他的那双眼睛好像没有那么漆黑了,甚至在浑浊的瞳孔中能看到自己。
浑浊瞳孔中的自己仿佛沾上了泪,可自己并未流泪啊。
那个沾着泪痕的女子是如此的圣洁,即便容貌并不美丽,但却有着出尘的气质。她不由得看着自己怪物一般的身体,在那个女子面前是如此的不堪入目,肮脏无比。
她把自己的头深深埋下,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哀伤,尽管她此刻支离破碎的脸已经再也表达不了感情;用尽全力伸出的左手也垂落下来。
一只枯柴般的手将自己要垂下的左臂扶起,手上的纹路像是干瘪的松树皮,触摸起来有些粗糙扎人,唯有手中的温度被传递过来,让自己可以安心。
她错愕的抬起头,和魂师的双目相对,此刻鸦伡亦跪在她的面前。
“鸦伡,你苍老了许多。”漓静抚摸着魂师的脸。
“我已经这样很久了啊……”他含着泪却微笑了起来,只是这副表情配上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狰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伤心。
“可你永远都是这样年轻无暇,我的身心一天天的老去,哀伤和愤恨也在不断滋生。我拒绝这样的你,就连自己的心也一起封闭。”
“内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爱妻漓静已经在圣战中死去;面前的你不过由冰雪凝结的残魂,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空壳。”
“说的也没错呢。”她擦了擦魂师眼眶中的热泪,安宁享受着属于自己最后的幸福。
“简直和那天一样,在你的怀里醒来,就看到你又是哭泣又是微笑的一幕,你整个人在那天之后也很复杂,一开始的时候甚至会刻意回避我的眼神,连脸上的笑容也减少了许多,整个人变的越来越冷漠,就好像你才是冰块做的一样。”
漓静轻笑了一声,她的鼻尖也处于坍塌的边缘。
“你都知道啊。身为魂师的我一辈子都在超度那些死去的冤魂,每次我都能够看到它们痛苦的彷徨,流连于人世,却无能为力。只能假装着正经,安慰它们来世的希望,这样的谎话说多了,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直到那一天,连你和儿子也倒下的那一刻,我还亲吻着你的额头,想要看见你幸福的走向天堂,重获来世的希望;但是我却看到了地狱之门的开启,狰狞的它们带着钢叉和铁链想要从我的手上夺走你和孩子。我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你们是那么的单纯,不应该在烈焰和黑暗中受苦……”
“傻瓜……”
“对呢,当你和儿子从我的怀中再度醒来的时候,我既开心又悲伤着。我的家人全都复活了,但我却失去了那份……”,老人开始呜咽起来,“但我却失去了那份从前的情感。就好像存有了一道天然的隔阂,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和内究,咒骂着自己的变化,不敢看着你们的脸,就连眼神也不敢。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开始变的苍老,眼角和额上爬上皱纹,发丝也在变白;只有你们还和以前一样,那样的耀眼和青春。”
“你为此不安么。”漓静轻笑着,声音温柔如棉。
“异常不安呢,到了后来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告诫着我,我的家人早已在圣战中惨死,最爱我的人以及我最爱的人早已不再,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孤单的老头子罢了;那么感情也好,罪恶也罢,这些东西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跟我牵连了。”
“是我自己舍弃了……”
漓静的手指突然按住了他干裂的嘴唇,用力的挤出一丝微笑。
“你是对的。”她的声音已虚弱成游丝,整个左臂突然掉了下来,在地面四分五裂。“那么这一次,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她整个身体倾斜,深深埋进了鸦伡枯瘦的胸膛,魂师拥抱着这股温柔的寒冷,轻轻的答应了她。
“睡个好觉吧。”
冰块在体温中融化成水,打湿了他整个衣身;风中隐隐能听到老人的呜咽。
看魂师这种样子,恐怕也不想再走出去了吧。”阎罗嘲讽的望着他,“本来还想看到你跪地求饶的样子,可惜了。”
修罗之刃的银光一闪,直指老人的数处要害,下手之精准和狠毒无人可比,但是——
陷入雪地的老式马车突然爆炸,黑烟四起,狂风呼啸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皮。
等到黑烟稍微退散的时候,早已失去了鸦伡的身影。
“这混蛋,还留了一招后手逃跑。”钢佐咬牙切齿。
安加拉突然尖叫起来,众人看着这位向来优雅的贤者,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方向一看:
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连带着俱利伽罗之剑,也一同消失在空旷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