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漂再睁开眼睛时,竟瞧见一个人,那个人睁着怒目,一副吃人的模样,双手抓紧她胸口的衣服拧做一团:
“好你个漂漂,你竟敢骗本郡主,害我在说书楼等了你那么久,若不是哥哥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东吴,我竟信了你的鬼话还担心你是不是迷路了!”
哎,漂漂深叹一气,接下来,没有自由的日子便要开始了,不过,好歹不用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了,想到暂时可以过稳定的生活,漂漂又心情大好起来,起身忙向妍芯道歉,点头哈腰,躬身捶背,以后的日子也有那么长,若是得罪了这位刁蛮的郡主,那自己可有苦头吃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去问月湛,她的师傅到底因何入罪,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不是不愿问,是不敢问,这样,至少,她觉得还是有些好的回忆在!
她也没问紫川和月秦峦、上官赤枚等人的去向,因为他们不是简单的人物,自然他们的世界与她是不同的,她过问不起!
漂漂被领至如轩斋,所谓的如轩斋便是平日里月湛办公品茶,集百忙与休闲之处。
不是说了,只让她陪着妍芯玩闹,逗她开心就好了,怎么,又安排自己做他的贴身婢女了。
漂漂才踏过门坎进来,目光便被定在那一抹青色俊影上,真是好看,漂漂盯得痴傻。
“怎么,那几张的墨字写的不够具体?”
他沉稳的发出声,醇厚适度。
闻言,漂漂忽想起他写的第三十四条:“研棋对弈时,不喜一旁观赏。”,想到此处,她便耷拉着耳朵,低下头去。
“去研磨。”淡淡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际,漂漂不敢怠慢,为了她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她风般飞了去,忽想到第二十三条:“步不急,姿必稳,言清晰…”
猛地,脚步立刻刹住,别扭地,莲步微微走向月湛的书桌。
书桌上很是整洁,离书桌边沿不过三寸是一本本堆积而就的折子,正中是一本打了开来的折子,右旁接近漂漂的身处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她握着研具,望着石砚兀自发愣,从未接触过这玩意,不知如何下手。此刻一个念想一闪而过,只能去找妍芯教自己了,哎,又免不了打一架。她瞧着还在静静独自对弈的月湛,悄声往外走,脚刚要踏过门坎,却闻一声:
“又要去打架?”
“嗯。”漂漂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扣银十两。”
闻言,漂漂乖乖的返了回来。她不知道如何研磨,想到的第一人便是妍芯郡主,两人有约在先,每打一次,输者可应赢者一个要求。
这么点心思,竟被月湛看了出来。
漂漂如今视财为命,别说是十两,一两便如同挖她肉,抽她血。
“这玩意,我不会。”漂漂再次握着研具,她最终还是坦白,为难的咬了咬嘴唇说道。
“玩意?”月湛皱了眉头,露出不喜之色。他停了盘中棋,徒步走了过来。
他轻叹一声,将漂漂抓紧研具的手指掰开,以手示范,语气平和:
“姑娘家做事,当以优雅为先。”他大拇指与食指中指相夹,手指稍稍弯曲,若然优雅风度。
接着他将研具交予漂漂,想来,漂漂也笨,竟怎么拿怎么别扭。月湛无奈的摇了摇头,手把手指点。
漂漂只觉恍惚,被男子如玉的手触摸着,暖人的温度让她忍不住五指发颤,抖得石砚铮铮作响,她慌忙抽回手,衣袖带过石砚,只闻“当”的一声,石砚稳当落地。
漂漂猛然一惊,害怕又要扣银两,慌然蹲了下去拾起,端在手中,对着石砚揉了揉,摸了摸,亲了亲,细细查看,竟发现无一丝裂痕,心中松气之余不禁感叹:这玩意够结实。
漂漂拿着石砚站起,递出交给月湛,微笑着有些讨好般望着道:
“没坏,没坏。”
那么就不会扣她的银两了吧,显然,这句她憋在了心里。
他顺手接过石砚,略带仔细的抚摸着,犹如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漂漂有些惊诧,一个大男人这般细腻,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可偏生由他月湛做起来,竟可以这般动人呀!
月湛将石砚放至书桌:
“此砚取材洮河柳叶青石,故名洮河砚。石质坚劲韧固,经摔耐磨。”
他取了适量默淀放入洮河砚中,随手将一个盛了三分之一的菊花色形小器皿拿了起来,将其中的水注入洮河砚:
“你可看清适才多少墨淀,多少水?”
漂漂点了点头。
“你每日便放入一次墨淀,注入一次水,是方才的容量,以保墨膏稠腻,墨色润泽,如此,字迹方能流畅。”
“一次就够了吗?”漂漂还是不太放心。
“洮河砚便有此效,严冬贮水不冻,盛夏贮水不干,一天一次足够。”
青衫隽袖被他沉静的撩起,青竹般节骨分明的玉指夹着柳青色研具放入鹅绿洮河砚中。
“起初,轻轻旋转默淀,待墨稍软便逐渐加力…”
他如夫子般一瞬不瞬专注的讲着,漂漂一瞬不瞬的望着...
讲了许久,他抬眸见到漂漂那似痴似傻似呆的望着自己出神,月湛不
由的一恼,却望见她眼中纯星般的翠亮,又不由得无奈。
漂漂彻底清醒过来是因为自己的手被人极用力的握着,漂漂有些不安的挣了挣。
“怎么,也有怕的时候。”
听闻月湛这么一说,漂漂倒是安静了下来。她听得他极其均匀的呼吸,气息沉稳,还有一股极淡的清香。他的手温暖的握着自己的,玉指带动她的手轻轻缓缓的旋转了起来
“撩开你的衣袖,别被墨汁沾染。”
闻言,漂漂极其听话的将右手的牵牛花青藤边袖微微抬高,离墨远了些。
洮河砚中的墨随着他带动她的手指优美的旋转,轻轻的似湖中被清风吹荡起的清丽涟漪,圈圈逶迤。随着力度的加重,旋转的稍许快些,就仿若见了那细雨一连串的滴了下来,落到水央,润和的绽放了一朵朵洁净的雨花。
完毕,月湛松了漂漂的手,只听得他淡然的一句:
“每日一换,清水洗净,将其风干,置于砚闸。”
漂漂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说话干净利落简洁是可以的,只是她没听懂啊。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很不好意思的咬着下唇问道:
“这每日一换,换的什么?砚闸是什么东西?”
“随我来。”
于是,漂漂只能很不情愿的跟着他去了。
走过刚才的书堂,掀了帘子,里面是一间简单的卧室,之所以简单,漂漂放眼望去,一张床,一套青色系列被褥,一张梨花椅,再无其它。
漂漂见他伸手在那床的墙角处轻轻移动那镂刻青竹床架处的第三片竹叶,原来这个东西可以移动的,漂漂惊叹:“哇,爷真伟大。”
月湛回头望了她一眼,并无多大表情,随即门开了,入眼四字:文房书斋。
漂漂走了进去,便惊讶的望着里面的别有洞天。房子很大很大,很宽很畅,风格古色古香,却是用来藏书藏古董。漂漂暗自觉得可惜。
漂漂望着那几十个正方形大小不一的闸子,定睛望去便移不开眼来。
里面竟然是砚:石类,陶瓷类,金属类,漆砂类,一竖一排分得井然有序。
细细看去,瞧那颜色:暗紫,苍黑,姜黄,鸭头绿,鹧鸪血,朱膘红,浅玉白…
再瞧那形状:古琴式修长,核桃式椭圆,铜钱式正圆,蝉形小巧,书卷形秀气,竹节形高雅,蕉叶形大气,祥云形飘逸…
漂漂吞了吞口水,犹如观赏美女般竟停不了眼,再细细瞧她们身上的图案:
壮丽莫若日月同辉,海纳百川;艳丽莫若桃醒争春,仙姑惊鸿;清丽莫若藕花藏雾,雪莲出岫;秀丽莫若墨山碧水,云卷云舒;孤丽莫若空中展鹰,独峰傲耸。
漂漂一时竟看得眼花缭乱,口干舌燥。她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离自己最近的独峰傲耸图案的铜钱式正圆的石砚,望瞭望,瞧了瞧,更加确定这东西能当不少银两呢。
此时,漂漂做梦般的道:
“趁机偷去可当不少银两。”
忽见月湛望贼一样望着自己,漂漂懂了,她慌忙将石砚放入原地,又忍爱割痛般望了一会,然后一如往常般问着:
“这都是真藏?”
“你手中所拿正是前朝御用,至今三百年历史。”
漂漂惊喜的再次望瞭望,她居然摸了已有三百年之久的古董,眼珠子一转便道:
“怎么判断砚的好坏?”
月湛望着漂漂的眼珠子,眸子放出清朗的光,漂漂感觉那么一点点的心思也被那道清朗的光净化了。他随手拿了一苍黑陶瓷古琴式砚道:
“以手触之光滑细嫩,握之温润如玉,则为好品。”
忽而,他随手一击,只听得无声:
“此为端砚,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
听明白了,漂漂闻得刚才轻微得无声般的声音,知道这是上品。
漂漂出来时,已经是满脸的倦容。最后顶着倦容还要站在离月湛一米距离的地方伺候着,一听他渴了,漂漂便忙的给他端水。一听他饿了,漂漂便忙的给他上糕点。
她极其不明白为何要她将茶水和糕点拿着而不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简直多此一举,或者说毫无人道剥夺了她的自由。
做完这些,却闻她的主子很解风情的说了句:
“刚才指点了你一次,日后便不用说,上茶还是传糕点,你也该察言观色,分得清楚了。”
闻言,漂漂脱口而出:“分不清楚。”
他刚才都做了什么,便要自己分的清楚了?漂漂瞪了对方一眼,不巧,正对着了月湛聚过来的目光,漂漂知道自己误了嘴,又赶紧低头哈腰:“王爷恕罪,小的没记清,望王爷再提点一次,小的一定用心。”
月湛依旧书写着折子,目光专注,淡然的说了声:
“态度不够真诚...”
其实她倒不怕别的,就怕没了银子。面上却毕恭毕敬道:
“小的请王爷指点...”
“本王的话从来说一不二,想要得到附加的五十两,就认真点。”
果真,一想着五十两,漂漂便倦容立即消散了去,昂头挺胸的站着那,细细注意着月湛的一举一动,许久,她见他似乎抬了一下手,于是,她便兴匆匆的将茶递了上去,却见他一道锋利的目光射来,漂漂着实被吓住了,竟连走都不会,一时愣在那...
“不用。”
直到听到月湛淡然的吐出这两个字,漂漂才退了下去。
刚才他怎会有那般锋利的目光,和他接触虽不多,却也如丫头们说的,他为人宽厚性子沉着,那么,刚才那道目光又是为了什么?漂漂心中忍不住猜测,再次抬眸望去,他依旧注目着手中的折子,眉头紧皱,嘴唇轻扬,笑得高深莫测,又好像透着一股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