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
祖师的眼中带着一丝怒意,转而化作悲伤。
前一刻,双方是师徒。师父手执双剑,隐隐泛着白光,人虽然坐着,但依旧显出魁梧的身材,脸色则由哀情变作冷峻。相对而立的是徒弟,两手紧紧攥拳,微微泛起黑芒,他本来跪在师父前,随即又站起,眉目间的恳切之意荡然无存,转变为极具威胁的震慑。
后一刻,双方是对手。徒弟冷冷说道:“你挡不住我的路!”师父静静回道:“那就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话音一落,空气中是片刻的寂静,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蓄力。
突然一瞬间,徒弟的双拳带着两股旋风直扑过去。师父的左手一起,飞鱼剑立刻出鞘,伴随一声喝令,顿时化作无数剑光,交织成天罗地网,似一面屏障挡在身前。黑白相撞,砰地一声,地面轰隆隆震天价地响起,一圈尘土巨浪纷纷扬扬向外传去。
徒弟见势,收回一拳,叉开五指,只见掌心点起一团幽火,体内魂力释放,见那幽火渐渐变成熊熊烈火,颜色由浅及深,火光耀眼无比。最后形成巨大火球,猛地撞上飞鱼剑交织成的屏障,发出入锥刺般的尖锐之声,似要打开一个破口。
师父右手一起,紧接着凤凰剑出鞘,半空中迸射出明亮火焰,化作一只展翅凤凰,五尾一扬,一声长鸣,直扑向对方火球。火与火的碰撞,热浪滚滚而去,第二道尘土巨浪翻涌着蔓延出去。
霎时间,二人的面容被剑魂火光映照,老者须发飘动,变得凌乱,青年双目圆睁,愈发狂傲。
“你老了,现在就只能靠两把剑了吗?”
“放肆!狂徒!”师父一声怒吼,体内的高阶魂力直接喷涌而出,一道灿烂白光化作了人形。
徒弟不待停顿,一声狂笑,同样释放体内剑魂。他的虚无阶一下迸发出更汹涌的魂力,同样化作了人形。于是,两个脱离了本体的意识,凭借着各自的力量,对峙起来,打成了一片。
两者相攻,一样的招式,一样的战法。只因徒弟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师父将自己的一切都传授给了他,谁能想到,最后他以如此的方式作出了回报。
师父的眼里只剩下天地间的灰暗,而徒弟的眼前巍巍立着一座大山。他的每一拳,不断地增加魂力,反复捶打着飞鱼剑的屏障;另一只手的掌上,火球继续膨胀,试图压过凤凰剑的威力;身外的魂力意识,也持续地与对方激斗。他的虚无阶无穷无尽,耗下去,自己终将是胜者。
师父则倾尽了自己的魂力,在雄厚的力量之下,深深埋着一颗哀伤至死的心。慢慢地,他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最后唯有同归于尽的信念。
“师父!”就在这时,另外三名弟子郑、邢、刘,早已察觉动静,迅速赶到,一见眼前情景,不禁错愕。“四师弟,你胆敢冒犯师尊!还不住手!”说着,拔起佩剑,运起剑魂,齐扑向师弟。
此时的四师弟近乎入魔,眼里再没有什么师父师兄,大吼道:“挡我者死!”虚无阶又释放出巨大魂力,再化作三个人形,手执三把利剑,一青一绿一蓝,与三位师兄扑杀起来,竟一时难分难解。
面对四人,他肆无忌惮地释放魂力,面目变得狰狞,虚无阶无休止地操控着,几乎达到极点。
然而,也正在这时,他又感到自身的意识开始出现游离,与肉体产生了排斥,一股虚脱之感渐渐强烈。
“孽徒,还不停手!”师父急促地呵斥着,“再不停手,意识完全脱离肉体,你就将成为一具死尸!”
“我不可能死!死的是你们!”他怒喊着,但虚脱之感不减反增,甚至已经看到一具尸身立在面前,那便是他的本体。而他,正随着自己的意识,自上及下脱离自己的躯壳。
“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一瞬间,死神仿佛从天而降,伸出无形的巨手,以不可抗拒之势向他逼近,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惧,没有了情,没有了欲,只是迷茫地四顾。
一低头,看到师父正凝望着他,那一刻,他又有了情,又了一些模糊却近在眼前的记忆。一股等死的恐惧感,令他不得不朝师父呼喊道:“救我,师父!救我!”
祖师终究没能放下对爱徒的不舍,满怀激动与急切,意识一下子突破肉体的束缚,伸出双臂牢牢抓住徒弟的手不放,死死地往回拉扯,誓不让死神带走他。
那一瞬间,祖师喊出了他的名字:“凌云!”
耀眼白光一闪,死神不再,凌云的意识回到肉体,犹如重获新生。但体内的剑魂,却因为本体的剧变而发生强烈的波动。凌云禁不住一声呐喊,虚无阶的魂力在一阵极速收缩后,突然轰地一声,全部喷涌出来。
轰隆隆,巨响带着巨光……
祖师受到沉重一击,最后勉强拖住一半意识回到本体,禁不住剧烈的疼痛,口吐鲜血,无力地倒在地上。
郑、邢、刘三弟子同样受到一击,甩了出去,摔地后苦苦爬起。一见师父倒地,又挣扎着跑到身边,慌忙将师父扶起。
凌云则僵立在原地,身体颤抖着,此时没有了半点魂力,他如一只失去了翅膀的幼鸟,无助地看着眼前景象。
一切又归于平静……
可此时,邢空云、刘飞云看着师弟,都露出愤怒的神色,他已经不是他们的师弟了,“欺师灭祖,该死!”二人捡起了地上的飞鱼剑、凤凰剑,用尽自己最后的气力,誓把这该死之人了结。
“空云、飞云,住手!”祖师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喊住,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四徒弟凌云,叹气道:“我还有话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死便死了。”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你以为虚无阶能拥有无穷的魂力,就能为所欲为吗?虚无阶没有止境,可人却有极限,若超出了人的极限,继续使用魂力,便魂飞魄散,只有死,你懂吗?这便是我跟你说的,修炼在于超越自己,不断提升自己的极限。”
祖师连说这一段话,上气不接下气,又呕出了一口鲜血。邢刘二人仍紧握双剑,等师父说完,又要举起剑扑去。
“不要杀他,让他走吧。”祖师看向凌云,指着邢刘手拿的双剑,继续说道:“这两把剑我不会给你,从今而后,你不再是灵云剑宗的弟子,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你要去哪就去哪吧,以后是死是活,做出什么事来,都与我灵云剑宗无关。”
“这两把剑我迟早会夺回来!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回来之时,便是灵云剑宗毁灭之日!”
祖师仍看着他,并不为他的狠话感到悲痛,却露出了最后的一丝笑意,轻轻地回道:“那么,我就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
凌云的眼中不知是惊恐,还是遗憾,最后他转过身,没有再说一句话,步履蹒跚地离去了。
祖师看着离去的背影一点点消失,记忆中又浮现起那天,他刚入门时,抬着头冲自己喊道:“师父!”
……
回忆散去,视线回到了现实。
石屋之内,祖师盘膝而坐,静静吐纳,体内魂力渐渐恢复。抬头看了眼屋外,斜阳映照,山风吹来又吹去,却吹不走他记忆深处的愁绪。那山外的世界,似乎又开始令他留恋起来。
……
灵云剑宗,地字号云山舍房,黄昏时分。
张汝被祖师封印了剑魂,彻骨的寒流使他瞬间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舍房的卧榻上。
刚一睁眼,就见赵诠大大的眼珠子盯着他,吓得张汝一哆嗦。赵诠则如释重负,深深舒了一口气。
“你可算醒过来了,睡了一下午,邢妍她坐这里半天都不见你醒,气得回去了。你是没见她那样,非逼着我守在你旁边,盯着你,然后她去找她爷爷要个说法了,怎么把你带上山,眨眼工夫打晕了回来呢。”
说话间,赵诠端起一碗药汤,光闻气味就知道特别苦,顺手送到张汝嘴边,硬是给灌了下去,苦得张汝直皱眉。
“这药也是她煎的,好家伙,我刚见她煎药时,一抓一大把,半锅的药材下去了。没办法,她非逼我要你喝,喝不完就找我算帐,邢家大小姐我可惹不起。怎么样,很苦吧。”
赵诠边说边笑,好似幸灾乐祸的。张汝本来还迷迷糊糊,这下彻底清醒了,可肚子里还在翻江倒海,咕噜直响,得了,今晚指定睡不踏实。
张汝接着想到昏迷前的事,自己本来上山去见了祖师,没想到被祖师突然击晕,他还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祖师。
“你怎么下山的还知道吗?见到祖师没有?祖师长什么样啊?”赵诠东一句西一句地问,张汝缓过神来,准备答他。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人声,张汝一听是邢妍的声音,“赵诠,暂时先别等张汝醒来了,你赶快去……”
话还没说完,一进屋,邢妍看见张汝已经醒来了,愣了一愣,忽然一激动,哭着笑着冲过去一把抱住张汝,喊着名字。
这激动的样子,像张汝死而复生似的。倒叫张汝有些无所适从了,只得轻笑道:“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邢妍这才松开手,撅起小嘴:“我才没有担心呢,你……我……”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脸红了一阵又一阵。最后总算想起跑来的目的,就说道:“别闲聊了,既然你醒了,就一块去,赶紧的。”
“去哪?”
“练武场,祖师在那正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