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仙居,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前后一共三进,上下三层,占地极为广阔。
这里食材丰富,有北海的磷虾、塞外的胡羊、中原的地鲜,甚至是西域的番品。雅仙居的掌勺师傅厨艺精湛,菜色独树一帜,塞外的粗犷融合中原的精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感,其独特的风味让无数老饕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今岁入冬以来,雁州突遭数十年难遇的暴雪,寒灾来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虽然底层民众号寒啼饥,但雅仙居每日却是宾客盈门。能来这种地方享受的,无一不是高官豪绅,即便这雪再厚三尺,对他们也是毫无影响。
今日像往常一样,雅仙居一早就已经门庭若市,大门前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七八个面相清秀的小厮早早在门口候着,迎着达官显贵们进入奢华宽敞的雅间。
“吁~”
时近晌午,一架鎏金簪红的两驾马车稳稳停在了雅仙居大门口,一个衣带云水纹的机灵小厮立马快步上前,殷勤帮忙搀扶。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中年人,一身华美锦袍罩在矮胖的身体上,圆乎乎的肉脸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虽然这人长相磕碜,但其实来头不小,乃是雁州十三家中势力数一数二的郭家家主郭逢春。
这是能跟巨擘叶家扳手腕的人。
郭逢春腆着肚子,笑眯着眼睛往里走,两个劲装护卫落后一步紧紧跟随。他对大堂内的喧哗声充耳不闻,在小厮的引领下,直奔位于三楼的临窗雅间。
即便同在雅仙居用餐,这地位也是高下之分的,大堂宽敞但人多嘈杂,为最次,三层临窗雅间环境清幽,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非豪富高官不能享受,为最佳。
小厮将桌椅仔细复擦一遍,陪笑道:“郭老爷,您请先坐一会儿,小的这就去通报掌柜的。”
“不用叫你们掌柜的了,他又不是美人儿,膀大腰圆有什么可看的。这样,你按老样子安排一桌,听说丁师傅捣鼓了几个新菜,你也给添上,我今天宴请贵客,你们可得上点心!”郭逢春一屁股坐下,将椅子挤的满满当当,他随手抛出几两碎银子,叮嘱道。
“好嘞,小的马上安排。”小厮从善如流,喜笑颜开的接过银子,顺手塞进兜里,侍候这样一位出手阔绰的贵客,他能挣不少赏钱呢。
“等等…”正当小厮要退出去的时候,郭逢春叫住了他,道:“让苓烟姑娘过来,没她弹琴,即便是老丁的手艺,也让人食之无味。”
“得嘞~苓烟姑娘马上就来。”
这雅仙居就是一座销金窟,在这座楼里,除了名贵的酒菜,还有名伶唱曲儿,美人弄舞,清倌人弹琴解词。
这些姿容绝美又有一技之长的优伶,才是雅仙居真正的招牌。多少豪门子弟,官宦衙内为了博美人一笑而豪掷千金。
郭逢春虽已年仅不惑,但却人老心不老,他尤其喜欢此地的名伶苓烟,每次来必然点她弹琴作陪。
曾经,郭逢春甚至想为其赎身,纳之为妾。不过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原因就在这雅仙居背后的势力。能在州城将生意做的这么大,背后怎么可能没人撑腰,他郭家虽然不弱,但也不想平白开罪人家。
半盏茶时间过去,一个面上略施粉黛,身材纤细苗条的年轻女子敲门走了进来,随同的还两个抱琴的小姑娘。
女子莲步轻移,在郭逢春的注视下屈膝福礼,温声道:“奴家请郭老爷安。”
她的声音软糯却不腻人,轻柔的几乎能化开郭逢春全身骨头。因为轻垂臻首,胸口露出了一小片雪白,淡淡的清新香气缭绕在鼻尖,简直让人迷醉。
郭逢春略微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眯着眼睛笑呵呵道:“苓烟姑娘快快起来,你我相熟,何必拘泥于这些俗礼呢。”
虽然见面次数已然不少,但每次郭逢春都有些失态,恐怕这也是望而不可得的遗憾所导致的吧。
苓烟将几缕青丝拢在耳后,不露贝齿轻笑道:“郭老爷地位尊崇,奴家不过是个低贱的清倌人,双方身份差距有如鸿沟,奴家岂敢逾越失礼。”
郭逢春闻言叹息道:“唉,你啊,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呢。”
苓烟无声轻笑,粉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吩咐两个随行小丫鬟收拾案几,将一张古琴摆了上去,随后她屈身跪坐在席上,玲珑有形的身段显露无遗,伸出葱白的玉指轻抚在琴弦上,抬头柔声询问道:“不知郭老爷想要哪首曲子?”
“那就先来首林间幽泉吧。”这几日因为认捐钱粮的事情,导致郭逢春心情颇为浮躁,此时听一首舒缓的曲子,正好缓解一下心情。
随着苓烟玉指的拨弄,空灵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像是雨后的过岗山风吹拂在郭逢春的脸上,湿润中夹杂着几许草木的清香,让人不由得闭目静神。
一曲弹罢,余音绕梁不绝,郭逢春缓缓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平静了不少。
正当他要开口评点几句时,雅间的房门被打开,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郭兄好雅兴,方才琴声潇潇,令人迷醉,小弟在走廊里都能一饱耳福,实乃幸事啊。”
话音落下,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一边拱手大笑,一边四处张望。
郭逢春脸色一喜,站起身来打趣道:“韩老弟可算来了,快坐下,一会儿酒菜上桌,你可得自罚三杯哦。”
韩豫哈哈一笑,粗豪的面上浑不在意,他语气颇为豪迈:“小弟贻误时辰,劳郭兄好等,这三杯必是要罚上的,待会儿小弟便向郭兄赔罪。”
两人相视一眼,俱是笑了起来。
“来咯”几个小二轻脚走了进来,每人手里左右各一个盘子,三两下将八仙桌摆的满满的。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桌上却摆了八菜一汤,玉盘珍馐,让人望之口齿生津。
郭逢春招呼韩豫坐下后,对着苓烟示意继续弹奏。
潇潇的琴声再度响起。
韩豫瞟了苓烟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他端起酒壶先给郭逢春倒酒,再给自己斟满。
饮完一杯后,韩豫好奇道:“不知郭兄突然约小弟出来有何要事啊。”
昨天傍晚,他接到了郭逢春的名帖,邀请他晌午来雅仙居一聚,当时他就很迷糊,不知道怎么回事。
郭逢春尝了一口北海磷虾,待嫩滑的虾肉入喉,方才道:“不知老弟收到消息没有,据说九皇子那边已经开始筹建新城,地点就选在白泽城西十几里处。”
“有所耳闻。”韩豫点了点头。这件事已经在昌平府传开了,可能西边的宣义府,北边的北原府消息会迟滞一点。
郭逢春呷了一口酒,满腔的辛辣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沉声道:“建城要征发民夫,此事不稀奇,但咱们的九皇子却是向那群难民许诺发什么工食银,此事老弟可知晓?”
韩豫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如何不知,韩家在白泽城也有铺面,此事恐怕十三家都已经知晓了。”
“问题就在这里!”郭逢春放下筷子,哼道:“人人皆知却默不作声,各家如此做法,恐怕与我等不利啊。难民近十万,若是每人都分发工食银,那是多么惊人的数目,如此建城,耗费甚巨。
九皇子从皇都带来了不过十几艘楼船,能有多少钱粮,届时钱粮难以为继,我等十三家就是待宰的猪羊。上一次各家已然认捐了不少,这有一就有二,即便你我有数代积累之财,可也架不住这样盘剥吧?”
郭逢春最担心的就是持续流血,事实上,这也是他对付佃农的手段。
可他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有一天会有人在他身上割肉,还是用钝刀子天天割,那种慢慢失去的感觉简直让他窒息。
韩豫两指捻着酒杯,沉默片刻后,道:“郭兄想要小弟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