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十数人上了高台站定,台下铜釜再添新柴,熊熊圣火喷涌而出,跳动的火苗映在每个信徒眼中。
那异瞳圣女长腿迈动,莲步轻移,手中红绸飞舞,身后数人同样行动,祈福之舞正式开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展腾挪姿摇曳;执轻幔以掩大日,舞红绸似波逐浪;清铃衔腰声愈脆,眸光娉动越山华,北国佳人临凡尘,莽榛雪原缀新装。
真是美不胜收的一幅冰雪美人画卷。
祭坛上,随着圣女翩然起舞,场下盘坐的信徒也跟着舞动起来,甩动宽大的袖袍。
数万人于汜水河畔一道跳起祈福之舞,口中嚯啦喝声和铜鼓、牛角声合在一起更显声势浩大,远山白雪皑皑,近处红幡翻扬。
看台上的王公贵族亦不免俗。不过,相比于形态失状的普通信徒,他们的动作倒是收敛着些。
但即便如此,让那些面相凶恶的王公们左摇右摆,撅腚扭腰,场景也颇为滑稽可笑。
如此一来,纪政和王珪倒是有些尴尬,他们不信这鸟教,只是所有人都在起舞,他们两个干杵着实在不好看。
两人只好装模作样地跟着一起舞着,心里却是盼这祈福之舞快些结束。
持续半个时辰,就在纪政快要绷不住的时候,祈福之舞戛然而止,真是起也迅,止也急。
长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着实难受,反观王珪脸不红气不喘,额前一滴汗都没有,果真习武之人就是好。
第一天的祭祀祈福到这儿就算告一段落,王公权贵并拜火教的人员先行离开,随后,数万信徒们也有序离场。
之后两天将是草原上的狂欢,奴隶们角斗厮杀、王公权贵纵情享乐。
......
汜水南岸,南去数百里外的马鬃山脚。
鹅毛大雪自阴郁的天空肆意飘落,凛冽山风过沟谷,拂孔穴,啸啸乍烈,余留哀婉凄切之音。
积雪深达数尺,环顾四宇,白茫茫一片,入眼尽是银装素裹,枯木被积雪压断了腰,裸露的青褐色乱石也不见往日模样。
一行车队自沟谷拐角冒出头来,牵着马匹顶着风雪艰难前进。这一行人约有二三十,人人着中原服饰,外披皮毛兜头大袄,腰挎钢刀,背负劲弓,不时招呼左右,推拉陷入积雪中的马车。
“阎将军,天色已晚,叫队伍停止前进,择地扎营吧。”
几辆马车当中一辆的帘子被挑开,一道颇有威严的清冷声音传出,转瞬即被寒风吞没,消弭不闻。
不过与马车并行的近旁之人却是听了个清楚。轻应一声,当下轻拽缰绳,止住慢吞吞的马匹,从马腹一侧褡裢里取出铜锣,高举起来用力敲打,大声吼道:“都停了都停了,大家寻地扎营,今晚在这附近过夜,老规矩,五人一营,抓紧生火。”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冷风倒灌,好像整个胸膛都被冷风洗了一遍,让人止不住打冷颤。两颊是早已木然没有感觉,嘴边的胡须也结起了冰碴子,哈口气都费劲。
马鬃山大致东西走向,由西北绵延至东南,因为山脊棱峰形似马鬃,故而唤作马鬃山。
此去向北数百里是漠北王庭,向南则是大夏的凉州地界,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个特殊的地方。
“将军,前面不远处有一山坳,三面靠山,里面还有一个洞穴,正好用来遮挡风雪,安营扎寨。”一个哨探斥候折返回来,向那阎姓将军禀报。
阎铳闻言没有迟疑,当即让斥候头前带路,命令车队紧紧跟上,到百米外的营地去。
眼下天色越来越暗,趁着还有几丝光亮,赶紧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扎营,熬过一夜,待天亮后再出发。
入夜以后,伸手不见五指,加上风雪折磨,不冻成冰棍才是怪事。
艰难折腾了好一会儿,车队终于到达了山坳。
阎铳唤过自己的亲兵,吩咐道:“你带几个弟兄把马匹牵到避风处套好,再把马车上的草料卸一些下来给马吃。”
安排好事情后,阎铳走到其中一辆马车旁,轻敲车辕,道:“韩大人,咱们到达营地了。”
“唔。”马车木门被推开,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躬身出了马车。
“漠北果真苦寒呐。”
韩文博环视四周,入眼尽是白茫茫的,乍一看,眼睛都有些刺痛。不由得紧了紧衣领,声音都有些打颤,连忙跟着阎铳进了洞穴。
几堆柴火燃起,总算是驱逐了不少寒意。这洞穴颇为宽敞,容纳三五十个人都不成问题,洞壁有刀劈斧凿的痕迹,想来是人为开凿出来供往来旅人暂时歇脚之用。洞顶烟熏火燎,早已灰黑,地上还有灰烬残余,都印证着他们并不是第一个造访这里的人。
韩文博同阎铳围火而坐,同坐的还有一名年轻人,双手抱胸,缩成一团,不时挪动屁股凑向火塘,这人同样来自皇都,居副使之职。
稍微拨弄一下柴火,韩文博透过火光,望向依旧一身戎装的阎铳,询问道:“阎将军对这漠北了解如何?难不成一年四季都这般寒冷?”
他这次奉命出使,随行几人皆来自繁华皇都,平日里养尊处优,哪来过这等边关之地。使团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官员还未出关就已病倒,无奈只得留医凉州,而他们几个年纪较轻的还得接着北上。
“韩大人,漠北亦有四季之分,只不过这冬天更漫长寒冷,春夏时节,虽比不得中原温暖,但也算是风和日丽。”阎铳笑着回答,接着又补充道:“以咱们的脚程,若不碰上暴风雪,再有五日便可抵达狼族王庭,到那时就好多了。”
“还要五天啊。”陪坐的年轻人低声哀叹,眉头拧到一起,心里悔不跌揽上这份差事。他靠着祖辈蒙荫,谋得一官半职,本就是个清水衙门,且几年来寸功未立,家中老父早已心生不满。这一次出使漠北,还是老父厚着脸皮请求同僚举荐,才得来的机会,可话是这么说,但这漠北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韩文博瞥了一眼满脸哀怨的年轻人,心里虽然不屑,但话到口头还是劝慰道:“舒副使,我等负皇命出关,迎九皇子归京,乃是重任在肩,既蒙陛下信赖,此时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韩大人说笑了,下官自是不会的。”舒舆意识到自己失言,面色有些尴尬,若是畏苦怕难半途而废,莫说陛下饶不了他,就是自家老父都得打死他。
阎铳低头拿块粗麻布,慢悠悠地擦拭着钢刀,仿佛没有听见他们两的对话,表忠心也好,抱怨也罢,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作为边军守将,与他们这些朝堂来的人天然有着隔阂感。他肩负使团的护卫之责,只关心一路的安危问题,其他的龃龉蝇苟才懒得理会。
韩文博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轻捻胡须,问道:“阎将军可曾见过九皇子?”
“十年前出夏入胡,送九皇子出关时,正是末将开的城门,因此倒是有幸见过一次。”
阎铳当时只是个城门校尉,亲眼见年幼的九皇子被随侍太监背着出了城门,随后进了狼族派来的护卫强兵队伍中。时间一晃,已经是十年了…
“原来如此…”
韩文博并未见过九皇子,当年他不过是初入官场,没有资格接触这等事务。不过此事倒是在皇都掀起过风浪,成为坊间平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年幼出质的九皇子,同情者有之,觉得事不关己的更是大有人在。
既生帝王苑,可享人世福,亦担不世责。
狼族强横又如何,难道还能一路打到这皇都来不成。时间一长,风头过去,自然也就遗忘了,皇都的人依旧纵情享乐,醉生梦死。
只不过最近十年期满,旧事重提,大家才想起来,原来大夏还有位皇子在遥远的塞外当人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