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栀水,纪政一行人没有在最近的淇县停留。车队继续一路往南,沿途不宿州府署衙,只在驿馆歇息,换取好马后,马不停蹄直奔皇都。
过钦州,再转道东南,便进入了云州,整个大夏最为繁华的州郡。相对于凉钦二州,云州算不上寒冷。
官道平整干净,往来行人车马络绎不绝。两侧良田无尽,阡陌纵横,错落有致。
自从离开黎阳城,纪政一行人花费了个把月时间,行程千里,一路上跨雪原,过大江,饱经风霜,终于抵达了大夏皇都。
“殿下,咱们终于回来了。”皇都城门口,望着壮观高耸的城墙,单武立在车辕上,抓着车盖,兴奋说道。
纪政早早挑开窗帘,窗外的一切让人好奇。一别十年,对于皇都,他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
比起凉钦二州,皇都显然更加繁华,大多数行人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虽是隆冬,城外却一点也不冷清。三两成群的富家公子们,鲜衣怒马,游玩赏乐,甚至即兴赋诗,引吭高歌,引的周围一片喝彩声。
往来贩夫走卒,身影匆匆,奔波不停。
上百名具甲执刀的京卫,护着几辆马车,突然出现在城门口,不免引的行人好奇驻足。暗自猜测车上是哪位大人物,有这么大的排场。
值守城门的小校跑上前来,拱了拱手,和气道:“不知哪位贵人要入城,可否出示一下腰牌?”
常年混在城门,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物,他的眼力劲早就练了出来。
张川策马驶出列,从怀里掏出一块铜质腰牌,丢了过去,道:“北营京卫统领张川,奉皇命护送安胡使韩大人出使北胡,接迎九皇子殿下归都,尔等速速放行。”
那小校握着腰牌的手一抖,偏头看了一眼车队,忙笑道:“原来是张统领,既然统领肩负皇命,那可不能耽搁了,快快请进。”
小校退到一边,奉还张川腰牌,摆摆手,带着几个守城军卒麻利让开道路,目送着浩荡的车队入城。
嘴里发出啧啧惊叹声。
临街一家三层酒楼,三楼靠窗雅间,几个锦衣公子推杯换盏,宴饮高乐。
突然,街道上,马蹄踏地,行人避让,传来不小动静响动。
几人好奇看去,便见铁甲森严的马队游街穿行,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其中一名白衣公子,仔细瞧了瞧,笑道:“几位兄台,可知这是什么情况?”
另一位公子端着酒杯,斜靠在窗台上,道:“郑兄,那好像是北营的京卫吧。小弟听说,两个月前,陛下派遣一百名京卫护送安胡使北上。现在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那马车里,若我没猜错,便是那位神秘的九皇子殿下了。”
郑玄点点头,手中清酒一饮而尽,笑道:“祝兄猜测的不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皇都要热闹了。”
临街的不少酒楼茶馆,很多人议论一番后,都认出了这一行人的身份。那位为国出质,在苦寒漠北被人遗忘十年的九皇子回来了!
作为京卫,未经许可,其实不得入城,好在事前陛下特令许可。不过就算如此,张川也不敢在城内多待。
把纪政并韩文博几人送到驿馆后,便带着一百名京卫匆匆离去了,他还要回北营复命。
……
皇都禁宫,崇恩殿。
地龙早早烧起,殿内暖和宜人,丹陛前的鎏金仙鹤口吐香涎,薄雾缥缈。
建隆帝高坐在御案后,一袭绛红衮龙袍,头戴冠旒,眼窝深陷,鬓染微霜,手里拿着一份奏折,面无表情的看着。
这份奏折来自北方,准确点来说,是来自偏远凉州黎阳城。
在纪政南下同时,定边侯、镇北大将军逄虞派遣令兵远赴皇都,呈送了一道奏折。
建隆帝看完以后,揉了揉眉心,脸色难看。
边将上疏,十有八九没好事,不是要粮要饷,就是请求调兵支援。
定边侯逄虞是先帝老臣,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先帝在时,赞其为国之柱石,北疆铁壁。
这么多年坚守凉州,的确没出什么大乱子,除了十年前那一次。
这次上书,除了提及粮秣军饷的事,还带来了一个更加令人烦心的消息。
好不容易安稳十年的凉州,极有可能再燃战火?这让建隆帝颇为忧愁。
“这是定边侯的奏报,几位卿家也看看吧。”
建隆帝话毕,侍候在旁的大太监魏申忙接过奏折,亲自送到丹陛前几位朝堂重臣手里。
崇恩殿内,除了建隆帝和魏申等太监,还有几位年岁不一的大臣立在堂下。
这些人,无一不是权势显赫之辈,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在下朝后来这里议论军国大事。
几人传阅看完奏折,交给一名小太监,复又送还到御案上。
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出列,躬身道:“陛下,以老臣之见,此事不足为惧。定边侯麾下兵马二十万,严守关隘城池,既有地势之便,又占兵甲之利,北胡想要南侵,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尚书此言差矣“,另有一名中年大臣出列,大声反驳道:“眼下正值隆冬,北地万里冰封,天寒地冻,狼族自然不会在此时兴兵。但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谁能保证边关不会重燃战火?”
尚书杨廉正轻甩袖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粗陋浅薄之见。”
建隆帝脸色不变,任由几位重臣各抒己见,待几人说罢,目光移到边角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淡淡道:“驸马一言不发,却是为何?你素来通晓兵事,又身居骠骑将军一职,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待在角落里,正低头假寐的公冶镇阳被点名,见建隆帝并几位大臣看向他,端正身体,出列答道:“陛下、众位大人,狼族不沐王化,不明礼仪,残暴嗜杀,兽性难驯。
一直以来,就窥伺着中原富饶温暖的土地,屡次叩关,掠杀我大夏百姓,野心甚大,不可小觑。
臣以为逄虞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眼下十年之期已过,狼族经过多年休养,已经恢复元气,甚至还会更强。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得做足准备,迎接恶仗。”
须发皆白的尚书杨廉正冷哼一声,道:“骠骑将军言过其词了吧,狼族强横又如何?十年前还不是被赶出了凉州,有何惧之?
依老臣看,必是定边侯危言耸听,夸大敌情,以求朝廷拨银。
陛下,逄虞狮子大开口,如此巨大的粮秣军饷要我等从何处筹措?今年大雪,南面的楚州、北面的雁州受灾百姓不计其数,光是赈济灾民,已经快要将国库掏空了啊。”
闻言,朝堂上陷入一阵寂静。骠骑将军公冶镇阳叹了口气,退回班列。他也知道,杨廉正所言非虚。
今年入冬以来,各地频下大雪,压垮民居,因此受冻挨饿的百姓众多。
仅仅为了赈济灾民,已经耗费了国库大半银钱,为此甚至停掉了建隆帝正在扩建的御花园。
“陛下!“
正在众人烦忧之时,一名内侍猫一样小步进来,恭声禀报道:“启禀陛下,安胡使韩文博出使归来,顺利迎回九皇子,一行人已经入城,现在驿馆歇息,等候陛下召见。”
建隆帝眉头轻蹙,暼了一眼御案上的奏折后,不咸不淡道:“令韩文博几人休沐三日,三天后进宫陛见。”
“遵命”内侍躬身领命,悄悄退出了大殿。
“回来了…”建隆帝靠在龙椅上,轻声低喃。
堂下,几位重臣面色各异,杨廉正眼皮低垂,枯黄的脸色没有任何感情变化,看不出是何想法。
骠骑将军公冶镇阳眸光一缩,想起了家中的夫人。长公主纪萤不止一次在他耳边提起过九皇子,对于这位少年离家的纪政,他不免带着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