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罕抬眼望着帐下,扫视一圈后,视线停留在右排末尾的一人身上。
他威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问道:“邹忠,你原为汉人,熟悉汉人秉性,依你之见,我族勇士该如何破关?”
骤然被点名,还是塞尔罕大王亲点,邹忠心神一震,压不住喜色的同时又有些惶恐不安。
麻利的撑着胡桌起身,小碎步出列,在距离铜釜几步远外屈膝跪地,叩头伏在地上,回道:“启禀大王,黎阳城坚兵悍,内有逄虞亲自坐镇,麾下精锐红嵬军也有大半驻扎在城内,想要强攻实属不易。
反观铜陵城,虽然也是坚城,但驻军远没有黎阳多,守将之才也不及逄虞。依小的看,不妨先派出一队人马,作为疑兵试探黎阳城虚实,同时集结大军直奔铜陵。
两城相距数百里,消息传递不易,凉州其他军镇必然来不及救援,由此便可先破一城,打开缺口。”
“一派胡言!”
邹忠话音刚落,列坐中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出言驳斥道:“铜陵城同样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即使没有黎阳城难打,但想要攻破也绝不容易。
眼下冰天雪地,想要破关便只能正面强攻,如此一来要折损多少勇士?你为南国汉人,巧言令色,怂恿大王出兵,用意实在恶毒!”
邹忠听到这番质问,顿时满脸骇然,目光惊恐的望向右席的老者。
此言何其诛心!
余光稍微瞟了一眼在坐的其他人,果不其然,邹忠发现不少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着不怀好意了,这更让他不安。
当即,他砰砰磕头,为自己辩解:“大王,小的忠心耿耿,绝无此意啊。小的虽然曾是汉人,也为南国属民,但在凉州,上有狗官用苛捐杂税逼迫,下有马贼山匪欺压,家人妻小死散干净。如果不是来了草原,恐怕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喂了野狗了,小人憎恨南蛮子还来不及呢。”
为了更加取信于人,邹忠一咬牙,道:“这些事情左都尉木赤大人也是知晓的。”
说罢,有些忐忑的望向闭目养神的左都尉木赤,希冀他能出言证实,帮忙说两句好话。
塞尔罕似笑非笑,问道:“木赤,邹忠所言可属实?”
木赤睁开眼,暼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邹忠,皱了皱眉,答道:“回大王,确有此事。”
“哦,是嘛!”塞尔罕抚摸着下颚的赤红短髭,喃喃道。
邹忠狂跳的心脏渐渐缓下来,暗自出了口气,小心揩了揩额头的汗水,还好,左都尉木赤没有落井下石。
本来按照他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中军大帐,就是来这儿搬柴火都不配。
这次能进来,还能在帐门口有个草扎坐下,完全是左都尉木赤一时兴起,将他带了进来。
山羊胡须老者面色寡淡,道:“哼,那又如何?大王,就算这狗才没有二心,但贸然出兵攻城,也是不妥啊。”
这些年,狼族确实恢复了元气,控弦之士更胜过十年前,但短板依然有。
首先,狼族虽然战马优良,擅长骑射,野战无敌,但苦于缺乏大型攻城器械而不能正面攻坚。
其次,草原冶炼工艺逊色中原列国,兵器甲胄及不上南蛮子。就拿刀来说,大夏的环首刀要胜过狼族弯刀,在破甲、对砍方面更加优异。
漠北矿场不多,想要打造锋利的兵刃,不仅需要先进锻造工艺,更离不开足够的铁器矿料。
种种原因下,导致这战端轻易不可开,尤其是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
邹忠安分的跪在地上,身体趴的低低的,努力不惹人注意,只是透过铜釜冒出来的飘忽火光,观察着塞尔罕的脸色。
这是个一言能定论他生死的人!
整个中军大帐,堂下坐了十数位狼族头面人物,有位高辈尊的王公,有正值壮年的将军。
人一多,意见就无法轻易统一,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这些,塞尔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讨论一个多时辰后,塞尔罕拍着王座站起身,挥挥手,道:“此事容后再议吧,左都尉留下。”
议事暂告一段落,邹忠跪着膝行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爬起来,就要跟随着其他人出去,刚起身就被左都尉木赤拦了下来。
等其他人走后,大帐内只剩下了三个人。
木赤率先道:“大王,姜家商号同我们交易的那批货被拦了一个多月了,至今还没出城,我们是不是派人接应一下。”
“咕噜咕噜…”
通体雪白的吊睛大虫匍匐在塞尔罕脚边,用硕大的脑袋蹭着主人的小腿,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塞尔罕背对着两人,高大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座大山,岳峙渊渟,淡淡道:“依你之见,派谁去为好?”
木赤踱步几下,目光转到了一旁邹忠身上,笑道:“邹先生原本就是汉人,想必进城容易一些,不知道是否愿为我狼族效命?”
邹忠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留下来没好事,竟然想让他潜入铜陵去接头!
不过被木赤如毒蛇般的目光紧盯着,邹忠实在没胆量说个不字。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一出言拒绝,下一刻就会被拖下去剁了喂狗。
硬着头皮,有些吞吞吐吐答应道:“蒙大王和左都尉看得起,小的敢不从命,愿舍生冒险进城,以效犬马之劳。”
“好!”
木赤大喝一声,用力拍了拍邹忠的肩膀,蒲扇大手一落下,邹忠身子都矮了几寸。
塞尔罕转过身,脸上带着些许赞赏之色,给出许诺:“你若能办好此事,回来后当可褪去奴隶身份,入左都尉麾下,为王庭效力。”
听闻此言,邹忠先前的忐忑慌乱瞬间消失无踪,肥脸笑颤,激动的叩头跪谢道:“小的谢大王隆恩,必竭尽全力,为大王分忧!”
“先不必谢,事情办好了再说。”
邹忠握紧拳头,下定决心,道:“小的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不负大王与左都尉重托!”
此事关系到能不能在草原重获新生,如果能褪去奴隶身份,在王庭谋职,那是何等荣耀!
在这一刻,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汉人出身,只一心想融入到狼族中去。背弃家国祖宗又如何?祖宗能让他活的更好吗?
……
铜陵西街,黄泥巷。
并不宽敞的青石板巷道两侧堆满了积雪,一麻衣老人挥动扫帚,不疾不徐的清扫着积雪。
巷子尽头,二进宅院里,姜国良啪的一声摔碎了一个做工精良的紫砂壶。上好的莱州毛峰弃如敝履,洒在台阶上到处都是。
姜国良白胖的脸气的通红,脖子上青筋爆出,嘶吼道:“该死的东西,收银子不办事,拦了一个多月了,他娘的有完没完!”
焦大小心的陪站在一旁,闻言,上前扶着气急的姜国良,劝慰他平复下心情,先坐下来。
姜国良毫不留情的甩开焦大的搀扶,转而望着走廊下的两人,质问道:“那边的人怎么说?”
焦大争先回道:“老爷,北边的人又加紧催促了一道,这几天催促的越发勤了。”
姜国良揉揉眉心,沉吟片刻,狠下心来,咬牙道:“你二人再选备些厚礼,明日随我去张府拜会下那人。”
焦大和郑江嘴角抽搐,为了这批货,前前后后去了张府四五次,送出的打点银子都快赶上这批货的价钱了,这让人如何不肉疼,那家伙真是够贪的。
姜国良盯着脚下碎成渣子的紫砂壶,眼神极其阴沉,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真恨不得将其摔的跟这茶壶一样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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