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表忠心,自然期望得到上位者的回应。
尽管只是口头肯定,但由于双方身份上的巨大鸿沟,即便上位者只是简单的眼神赞许,受鼓舞的人照样感觉热血上涌,恨不得拔剑为其而战,甚至不惜以命相报。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一种近乎玄但又实际存在的心理。
纪政洞悉人心,自然不可能冷落他们。当即好言勉励一番,并许下些金银赏赐,让舱内气氛更显热烈,士卒们脸上满是笑容,仿佛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踱步至那名小校跟前,纪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被贵人注视,那名小校顿时紧张起来,此时,一张脸涨的通红,甚至因为呼吸不畅,牵扯到伤口而让面容有些扭曲。
“禀…禀告殿下,小人沈元。”他回答起来稍微有些结巴,却是此刻脑子发懵,显然是没想到贵人会向他问话,语气还那么和善。
“嗯,沈元,我记下了,你很不错。”听到直言不讳的赞扬,迎上温和的目光,沈元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咬牙猛地点头。
周遭的伤兵俱是看了过来,一个个眼睛里带着艳羡。这可是九皇子殿下啊,如今又是雁州都督,身份何其贵重,竟肯屈尊跟他们这些伤兵说话。
这些人虽是皇都禁卫出身,但多数人并不是勋贵世家子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自本分农家。
当然,也有一部分士卒并非农家出身,而是高祖时的从龙老卒之后。这些人根正苗红,祖辈曾随高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但上百年过去,昔日的功臣后裔,早已与一般百姓无异。
甚至一些人因为不善经营,败尽祖宗留下的钱财土地,以至生活困顿,不得不匿于市井巷弄,浑浑噩噩度日。
尽管有这样与那样的困境,但从龙老卒后裔却有一个隐形特权,那就是,相较于普通农家子,他们想入伍要容易些,这也算是朝廷的优待。
便如那小校沈元,祖上跟随高祖起兵,征战十几年,后来因为受伤离开了军伍。高祖得了江山之后,感念这些从龙老卒的功劳,于内帑拨付钱粮,将其就近安置在皇都。
沈元的先祖同样得了一笔赏钱,又有恩赐的宅院,先后置办了十几亩地,就此置办下家业。
只是皇都繁华,居大不易,几辈下来,到沈元祖父辈已经衰败了。十几亩良田被大户兼并,甚至那二进宅院也没能保住,最后只得同其他老卒后裔窝在西城的贫民巷里。
后来,沈元的老父在码头拉货,母亲给人浆洗衣物,生活极其清贫。
见此,沈元一咬牙报名入伍,因为先祖的关系,入伍竟意外顺当。经历了几个月的操练后,被分到了张川手底下,这一次更是去漠北走了一遭,回来又要到遥远的雁州去。
不过他并不后悔,从小见惯了父亲的唯唯诺诺,遭各路青皮欺凌也不敢反抗,母亲日日浆洗,双手皴裂的如老树皮一般,年岁不高头发已经花白。
入伍有了军饷,寄回家让爹娘买些米面,甚至割点肉,弟弟妹妹也能做身新衣裳。为了这,他甘愿拼了,那怕是中箭险些送命也不怕。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个道理,从小在那贫民巷里就领悟了...
此刻,雾隐江雾气渐渐生起,弥漫开来,笼罩着蛇公山及江面停泊的楼船。天空飘洒起雪花,更有阴冷的江风来回刮着,扯起船帆鼓鼓作响。
外面寒意逼人,舱内却暖意浓浓。巨大的铜釜摆在正中,悬空架起,釜底薪柴燃烧,发出细微的火星爆裂声,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釜内烧了一锅热水,里面投入大块的生姜,火力一上来就开始沽沽冒泡,热气直涌。
冬日天冷,人不耐寒,极易患上伤寒,甚至手脚生冻疮,让人苦不堪言,甚至有性命之忧。
所以一般外出,人们都带些生姜来熬汤,服下可帮助御寒,有些人也会带些酒水,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这次北上,属于冬日行军,冒着风雪跨越上千里,如果后勤不做好,那么即使不打仗,受风寒拖累,也会有很多士卒倒下。
到时候军心动荡,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个时代的军队,其实组织力和凝聚力并不高,顺风的时候争先恐后、一涌而上;遭受一定伤亡后就容易恐慌,望风而逃、一触即溃,甚至为了夺路而逃上演自相残杀的戏码。
战斗到最后一人,流干最后一滴血,那都属于精兵中的精兵,这样的军队一出,鲜有对手能抵挡。
“殿下,饭食准备好了。”去灶房盯班的王珪和统领张川回来复命。
“让火头们把饭食抬进船舱,伤兵先吃,每人再赏一碗烧酒,其余人等分批就食,由张统领全权安排。”
“属下领命!”
不一会儿,几个火头军抬着两个大桶进来,一个里面盛满热腾腾的肉粥,另一个桶里则是酥烂的白菜炖肉,揭开桶盖,顿时香气四溢,让人食欲大开,口齿生津。
那些伤兵个个伸长脖子,当看到桶里的肥肉时,脸上满是惊喜和不可置信,竟然能吃上肉。
伤兵们一人分两个木碗,一个盛粥,一个装肉,轻伤的可自行取用,炖肉得一碗,肉粥不够可再添,而那几个重伤的则需要旁人帮忙喂食。
沈元算不上重伤,但毕竟腹部中箭,行动多少有些不便,还是他身旁的一个轻伤士卒帮忙取饭回来。
捧着沉甸甸的木碗,碗里肉粥浓稠,立箸不倒。感受到腹中饥烧,众人开始埋头猛吃,一时间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肉粥浓郁,入口温热,让人禁不住打个冷颤,还有那大块儿炖肉,肥厚醇香,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滴在手上还不忘舔干净,很多人心中不由涌起爽快和满足感。
大家伙都是苦出身,往年在家,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几次荤腥。后来入了伍,吃的大多是糙米烙饼,就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肉是很少见的。
没想到这次的上官如此仁厚,很多人边吃边流泪,望向纪政更是饱含感激。
沈元大口吞咽着肉粥,暖暖的食物下肚,他感觉周身都热了起来,再看看木碗里的大块肥肉,嘴馋之余也有遗憾,要是家里的爹娘和弟弟妹妹能吃上就好了。
他兄弟姊妹五个,夭折两个后,还余下一个十二岁的弟弟和一个八岁的妹妹。
特别是八岁的小妹,生下来家里愈发拮据,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次肉,恐怕肉是什么滋味都已经不记得了,每每想起这些都让他心酸。
我一定要好好做事,多多立功,让家人早点过上好日子。
有他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殿下,咱们也回去用饭吧。”
“走吧!”看着这些兵吃的香甜,纪政也有些饿了,于是不再逗留,带着王珪单武回到了位于四层的房间。
屋内圆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分别是冬笋烧火腿、肚包鸡、狮子头、清蒸鲈鱼和肉丸子汤,主食是大桶米饭,冬季没有新鲜蔬菜,窖藏则全部是腌菜。
纪政不喜欢腌菜的味道,王珪就叮嘱伙房不要切放。
“还愣着干什么,吃吧!”
“殿下不动筷子,属下哪敢先吃啊。”单武将黄铜棍靠在墙角,走过来搓着手嘿嘿笑道。
“就你话多。”
在王珪的服侍下净了净手,纪政招呼几人落座,至于洗漱干净的大汉图坦,此时已经抱着一大桶米饭,迫不及待想要动筷了。
看着眼前的菜色,再想想士卒们的伙食…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