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然大老板不在,但是小老板来了,红星厂也开始按部就班重新运作起来。
唯有一星期后原材料用完,别人不敢越权操作这种大笔钱进货的事情,只有交给夏承宇。
夏承宇问了老爸,径直找去他常联系的一位据说经常提供最低价的奸商。
夏红军提醒夏承宇必须小心那奸商,在电话里好好教了几招。
于是夏承宇紧盯着奸商装车,过磅,发货,然后坐上前面一辆货车押货指路。
没想到车到红绿灯时,他们前车过了,后面一辆车被红灯堵住。
他们这种货车路上又不能等,到处都是交警提着罚单。
好在,等夏承宇的车子到了红星厂,十来分钟后,后一辆也摸上门来。
上地磅过秤,稍少了点重量,大约是汽车跑掉了点柴油。
过完地磅,司机就将车在院子角落一停,到处找厕所解决问题去了。
磨磨蹭蹭回来开进车间卸了货,出去空车过磅,前后加加减减正是原来重量,这一趟差事才算完。
……
夏红军出院回工厂上班,一看车间生产报表,就发现问题了。
同样的原料,第一批由他进的原料生产出来的产品多于第二批由夏承宇进的。
夏红军把成品、废品加起来一核算,皱着眉头叫儿子来回忆当时情形。
托儿子记性好的福,夏红军很快凭经验找到问题症结,正是红绿灯前的堵车,这短短十几分钟,那奸商回去将部分货换成水,才会交货过磅后不急着卸货,而是先借口找厕所,让车子在角落把水放完。
纯粹是欺负夏承宇经验不足,看不出其中门道。
夏承宇听得目瞪口呆,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等他跟着老爸打上门去找那奸商算账,那奸商却笑嘻嘻地目光闪烁着,自觉拿出一叠钱来交给父子,就像只是与夏承宇玩一个游戏。
夏承宇直到走出奸商的门,还在觉得莫名其妙,为了区区不到一万块钱,那奸商就敢放弃信誉,不要诚信,甘冒随时可被识破的风险。
他都没想到一个生意人会做出如此的短期行为。
这个社会是怎么了。
可夏红军却说这很正常,小生意人本小利薄,现在又是竞争激烈,不弄点儿歪门邪道,永远没有做出头的日子。
而且夏红军还说,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找上门去还能讨还一点,以前更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骗子。
这件事,让夏承宇对自己的经验能力产生了怀疑。难道实体行业跟互联网行业差距这么大吗?
自打胡父去世,胡母的病躯每况愈下。今日终于在儿女与儿媳的环视之下,完成最后一次心跳。
看着闪亮的跳跃的光点,渐跳,渐弱,只有崔嘉丽转身面壁,一颗心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等待。反而胡家姐弟面无表情地捕捉着任何最细微的变化,在光点终于不再跳跃的时候,姐弟对视一眼,姐姐轻轻晃了一下,忽然直直往前摔去,胡洪波都来不及伸手掺扶,胡轶可已经一头撞在床栏上。
胡洪波忙冲上去抱起,医生顺手就将胡轶可接手了。
看着医生忙碌,胡洪波轻轻对妻子道:“你明天一定去辞职。”
见妻子眼泪汪汪看着他,很是犹豫,他又补上一句,“一定。”
胡洪波早已父母久病他成良医,知道姐姐没事,只是操劳过度,因此并不太担心。
反而,心里头升起一阵一阵的解脱感。说起来,他和姐姐从此都解放了,压在身上十来年的大山彻底消失了。
胡轶可很快苏醒,但没力气起身。
扭头看着一边的母亲,她悲从中来,止不住地大声哭泣,几乎是彻心彻肺地哀嚎。
崔嘉丽不顾自己的身体,抱着姐姐劝慰,但胡洪波并没上去劝,他似乎能明白姐姐的哭声,他觉得应该让姐姐哭个痛快。
等了会儿,看姐姐平安无事,他就熟门熟路地开始奔走于各个窗口,办理一个月前才刚办过的各种手续。
崔嘉丽觉得他冷静得过分。
送走母亲,胡洪波背姐姐出院。留下妻子陪伴姐姐,他自己则去给母亲办后事去了。
在殡仪馆,胡洪波也终于哭了。
一个人埋头大哭。
其实他也不知道哭什么,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唯愿所有的记忆如眼泪般流走,他不愿作任何清点。
胡轶可晒了一下午的太阳,跟着弟妹吃了一下午的零食,虽然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可脸上依然血色全无。
她坚决谢绝弟妹的邀请,一定要回自己的家。
崔嘉丽打的送她回去,陪着她进门,被保姆接手了,才走。
但胡轶可进门,就跟保姆一五一十地将帐结清楚,将保姆辞了,连最后一顿晚饭都没请吃,宁愿为此多贴出两百元。
等保姆收拾完离开,胡轶可躺在自己的床上,话不愿说,电视不愿开,饭也不愿吃,闭目享受清静。
一会儿,她又哭了。
这回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流泪。
哭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又冻醒了,又继续睡。
似乎一辈子都没睡过这么长久的、不被打扰的觉,这回全补齐了。
等终于醒来,胡轶可却发现眼前全不是回事,怎么白茫茫一片,她心惊,才要起身,边上传来弟弟的声音。
“姐,姐?”胡轶可扭头,看到弟弟墨黑两只眼圈。
“我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中午去看你,没想到你额头滚烫,连背你到医院你都没醒。你知道你昏睡了几天?”
“不想知道。你别担心,我睡得特别好,现在浑身舒服。妈的事,办了吗?”
“办完了,跟爸放一起。姐,跟你商量个是,我们把老屋卖了吧,我前天中午走进去,都觉得阴气很重。”
“不要迷信。我现在穷得叮当响,卖掉老房子我住哪儿去。”
“不是可以按揭吗?首付不多。”
“你别烦我,我现在不想管这麻烦事。让我好吃好睡没心没肺几天。”
“我替你办。”
“买房卖房你有我清楚?滚,别娘娘腔,让我安静睡觉。”
见姐姐这样,胡洪波反而放心地笑了。
胡轶可抬眼见弟弟笑得鬼鬼祟祟的,一想,也噗嗤一声笑了。
两人好几年没这么轻松地笑,笑起来没个完,傻瓜一样。
“洪波,我们以后好好干,好好挣钱,一定要买间看得见天踩得到地的房子,就这样种满各色各样的花,我们住那儿,混得像个人似的。以后如果有这样的房子,我一定请人给写张条幅挂在客厅,就叫‘胡府’,呵呵,不要脸吧。纸要大红洒金的,镜框也要涂金的,到处金碧辉煌的,家具都要漆得照得清人影的……”
胡洪波听着只是笑,脑袋里想象着这么一幕幕俗答答的景象。笑得胡轶可怪不好意思,道:“说说罢了,那种别墅怎么买得起。你得争气,你买了我可以经常找借口过去住。”
“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坚信。”
“我信,我相信你能。洪波啊,一定要种很多花,还得种很娇贵的花,你还要养金鱼,养猫,养狗,以后你开车出去,前面是你和嘉丽,后面是好几只狗狗和你孩子。呵呵,一定要热热闹闹,健健康康,满屋子都是烟火气……”
胡洪波一直微笑着听姐姐倚床头胡诌,听到后头,左手又不知不觉放到唇角。他听得满腹心酸,却不敢搅了姐姐的兴,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一直到胡轶可看不下去,道:“洪波,别装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呗,你也不怕一张脸笑僵了。”
胡洪波,很不自然地一笑,“姐,我昨晚没好睡,你挤过去点儿,我趴床边睡会儿。吃不消了。”
胡轶可忙挤到床边,拍拍空出来的一半床铺,“来,上来睡,别怕害臊,稍微睡舒服点儿。”
胡洪波答应,脱掉西装,脚搁在凳子上,人睡在床上。他是真的精疲力竭了。几乎是一边躺下去,一边呼噜声起。
胡轶可看着眼圈儿红了,细心地替弟弟掖好被子,实在忍不住地在弟弟耳边唠叨。
“以后别硬装大人了……哎,睡吧,不跟你讲话了。好好睡。”
胡轶可自己反而睡不着了。
她瞪着天花板,想到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