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
夏承宇把手机开机后,就听到电话铃猛叫。
他拿起电话,里面是老爸如释重负的声音。
“承宇,你一下午都没开手机,老爸快担心死了。”
“爸,我没事了,明天太阳依旧升起。爸,你还好吧,你好像喝多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已经回家了,老爷们不肯赏脸多吃一会儿。你没事就好。听你声音应该没事了。”
“查账,怎么样?”
“查还是得查,已经开出的通知没法收回。让他们放点血吧,没大问题就好。承宇,我问你,你到底查出来是谁泄漏我们的秘密没有。”
“没找到确定的。接下来我重点做这件事。”
夏承宇放下电话后,却找出纸来,伏案而书。
“傅阿姨:请你放心,我不会揭穿你,但我也不愿再吃你做的饭。我原以为你是跟我老妈一样的灵魂工程师,可是,我很替你可惜,你所得到的一定远远弥补不了你心灵所失去的。夏承宇。”
第二天晚上夏承宇回家,见到房间已经打扫,但是桌上没了晚餐。纸条还在桌上,下面却是添加一行娟秀小字,“谁又是良善的!”
夏承宇一下就联想到谁又是良善的中的谁,指的是他老爸。
他苦笑,他老爸还真不是值得尊重,值得忠诚相待的人。
他也是被最近的事情逼得有感而发,抽出钢笔再写一段,“别人的行为不应成为我作恶的理由。”
但想想没意思,他也没有理由要求别人的行为,就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这时候一个电话进来,是张晴打来的。
“大忙人回来了?”
“没想到你消息这么灵通呀!有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件事,你请我吃晚饭。”
“能不能电话里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不打算出门。改天请你。”
“可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很重要,你再累也得来。”
见张晴说得干脆明白,似乎真有大事,只得答应下来,立刻开车赶去张晴指定的小饭店。
找到那家饭店,却是小小的门面,脏脏的环境。
夏承宇没见到张晴,就问服务员要了一张桌子坐下。
小店人满为患,他的桌子被摆在离店门遥远的地方,灯光都吝啬光顾。
等啤酒送来,他看看同来的玻璃杯子模糊得形迹可疑,索性对着啤酒瓶喝酒。
一会儿,听得身后有人道:“嘿,大老板在这吃饭感觉怎么样?”
“没想到,你会约我在这见面。”夏承宇回头一看,正是张晴。
“这家店号称本城四小脏之一,出了名的脏,可又出了名的好吃。当然你不能点冷菜。”
张晴招手叫服务员过来,如数家珍地报了四个菜名,都不问夏承宇,就将菜点好了。
等服务员一走,她低声道:“听说你们家最近跟杨富贵结仇了?”
“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帝都大学高材生状告市机厂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我知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夏承宇苦笑道:“嗨!要是你是来调侃我的,那诉我不能奉陪了。”
张晴委屈道,“我一听说这件事,就想关心一下你,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太不是抬举了!”
夏承宇本来就憋闷,好不容易自我调节才表面显得心平气和,被张晴一刺激,怒了。但他瞪了好一会儿眼睛,可还是忍不住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搞定,不用你操心。”
闻言,张晴她顿时恼羞成怒,柳眉倒竖,起身愤愤欲走。
可欲走还留,非得骂完才肯离开。
“你这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有种自己闯祸自己解决问题,别让你爸拉一副老脸,挨杨富贵训孙子一样地骂啊……”
夏承宇见张晴生气,本已起身阻拦,准备道歉。但听得张晴骂他的内容,急火攻心,眼看着张晴非走不可,他急了,一把抓住张晴双臂,急道:“我爸去找杨富贵了?我爸……在哪儿……他们怎么……杨富贵怎么对我爸?”
张晴惊得立刻住嘴,严正警告:“夏承宇,放开我!”
见夏承宇火烫似的抽回手,背到身后,张晴却转嗔为喜,被夏承宇的动作逗笑了,她手指椅子命令:“坐下,坐下跟你说。”
外人眼里,这是赏心悦目的小儿女吵架,唯有夏承宇满心黑暗,接近爆发边缘。
他犹豫了一下,得到张晴不逃走的保证,乖乖坐下,听张晴说她怎么听见杨富贵宣扬这件事的经过。
那天,张晴跟她老爸参加一个饭局,席间就听到杨富贵说起夏承宇的老爸如何求他这件事。
夏承宇可以忍,可是他不能忍杨富贵对老爸的侮辱。
偏偏张晴记忆惊人,小嘴嘀嘀呱呱将杨富贵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夏承宇的腮帮子不由自主地痉挛,太阳穴突突乱跳。
他不知道老爸找了杨富贵。
他还以为杨富贵终究是理亏,因此不敢见他们,只会背后搞搞阴谋。
那么他撤诉了之后,昨天老爸告诉他税务那边也改口,他还以为事情就这么罢休了。
他没想到,这还是老爸去求了杨富贵的结果。
相比老爸,他自以为受到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尤其,老爸还是拖着病弱身躯承受杨富贵的侮辱。
这一刻,夏承宇恨自己。
“还有吗?”夏承宇勇敢地问出声,既然事实铺面而来,他选择面对。
“没了。你脸色很糟糕。吃点儿红烧小蹄髈,都快凉了。”见夏承宇拉着脸摇头,张晴道:“这就是了,你应该生气,可是生气不应该作践自己。快吃吧,吃饱才有力气生气。”
夏承宇没法说话,怕一说话就是爆发。
面对张晴好意递来的半只小蹄髈,他没有胃口,可是嘴巴却由不得他,他的嘴巴狠狠咬下一大口,几乎不用咀嚼,就硬生生吞咽下去。
蹄髈肉虽然住得润滑,可是那么一大口下去,还是将咽喉挤得刺疼,夏承宇却享受这等疼痛,继续大口、大口地吞咽。
张晴见此大大不妙,眼看夏承宇半只蹄髈下去,眼睛又瞄向另外半只,她连忙抢先一步。
却见夏承宇一抓不着,大掌一个转弯,抓住啤酒瓶,她赶紧伸手去抢。
可是夏承宇力气大,她抢不下来,两人各持酒瓶一段,僵持。
“别借酒浇愁!”
“我没,我只是漱漱口,你放心。”
“你听着,你现在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不在状态。你听我的,放手。”
张晴嘴上苦口婆心,下手却是辣手摧花,腾出一只手化掌为刀,一刀将夏承宇的啤酒瓶,劈摔到地上,她自己也握着手疼了好久。
服务员听到啤酒落地声,过来查看,张晴立刻叫服务员结账。
然后,摸出两百元大钞算账。
夏承宇总算反应过来,连忙递上自己的钞票,将张晴的钱拦住。
服务员拿钱算账去了,夏承宇直着眼睛对张晴道:“对不起,打搅你吃饭。”
“不客气,不客气,这才是正常反应。要不要让我爸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送走张晴后,夏承宇没有立即回家,他在大街小巷兜圈,终于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五金店。
他买一把锁回家,打算连夜就将门锁换了。
他不愿再忍,再也不要见傅阿姨上门。
夏承宇回家后,见到傅阿姨。
他没料到傅阿姨还有脸留在他家。
他默默地站在门口逼视一会儿,才进门。
他见到傅阿姨低头、缩肩地,走开了,一会儿又是低头、缩肩地,送来一杯茶水。
夏承宇将茶水远远推开,渴死也不喝傅阿姨给他斟的茶。
夏红军一眼看出两人不同寻常的交手,他没有问什么,但也是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将儿子拉进客厅的阳台,拉上阳台隔音玻璃门说话。
隔着开阔的大客厅,神仙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夏红军道:“你已经确定内贼是傅姐了?”
“是。”
夏红军惊讶于儿子的干脆回答,他本来准备听儿子跟他打马虎眼,他知道儿子的心肠一向很好。
“傅姐跟我说了。”夏红军犹豫了一下,“承宇,我不打算解雇傅姐,一个做熟的保姆比老婆还强,市面上新雇保姆你还得有个适应期,是好是坏还不知道,手脚干净不干净更不知道。傅姐嘛,以后不让她接触太多秘密就是。”
夏承宇直截了当指出:“爸,你已经失去血性。”
夏红军被儿子说得老脸通红。但他对儿子没脾气,还是耐心解释,“我算的是总账。我如果血性一下打破现有局面,利润会增加吗?生活会更方便吗?都不会……”
“爸你怎知不会?凭经验推断,还是尝试多种选择后的最佳决定?”
“先不说我,我们来分析你最近做的事。你是在报复杨富贵吗?好,你是血性了,可是你算过总账没有。可是杨富贵失去什么?他只是失去他收入的一个零头。就像小鱼咬大鱼一口,大鱼最多痛一下。大鱼咬小鱼呢,一口吞下,命都没了。”
“杨富贵作恶,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用你更多的付出去讨还一点点代价?你会算账吗……”
“有一种帐,叫做忌惮,叫做下不为例。还有叫做自我平衡。”
“你别总打断我,我问你,社会上都这么做,你难道一家家地讨公道去,你哪来那么多时间?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对付杨富贵?”
“爸,比如说你不解决傅阿姨的问题,结果呢,我们两个人得躲在这儿说话。你掩盖小错,总有一天大错爆发,难以收拾。”
“承宇,做人不能太独,不能全都由着你自己性子。”
“我容忍错误的行为,但绝不容忍无赖的观念。”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讨论这些,算我承认你年轻人有血性……”
“接下来有关红星厂未来的讨论怎么进行?继续旧模式的生产吗?”
“我决定把红星厂卖了,我正式退休养老。我唯一要求,你别再把精力都放在讨还公道上了,等春节过了,你赶紧回学校上学去。”
夏承宇非常惊讶,看着老爸不敢置信。
“爸,虽然我对决定退休很高兴,但是这个仇,我绝对要报的。”
“我的唯一要求,你答应吗?”
夏承宇犹豫了一下,“不答应。”
夏红军跌足,“这小子,是要吃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