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两个四仰八叉的人与一旁正襟危坐的慕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慕锵深思着,表情看不出忧喜。
川柠从袖口掏出三只叮铃作响的银铃甩在地上道:“这银铃名为‘念吾’,常作召唤之用,方圆五里之内,响铃三声,它会给你指出位置,便于你们在外集合,若出了五里范围,银铃便无大用。”
川柠转身欲走,忽的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响铃若只一声,百步之内定有妖祟。念吾之铃,三声召唤,一声有邪。”
半晌,白御景才从地上艰难的坐起来,费力的伸手去够不远处的银铃,自己默默把玩了一番道:“名字倒是取的极为好听,总有点郎情妾意的意味在,对吧,慕锵。”
孟成蹊偷偷白了一眼,默默的把铃铛别在腰间,将另一只丢给慕锵。
当夜,“念吾”就发挥起了自己的本职作用,三声铃响,川柠将三人聚在书堂,交了一副深青色的妖卷予慕锵手中。白御景与孟成蹊不解其意,立即凑到慕锵身边,只见妖卷上书:榴阳,十日须归。
川柠在一旁静默了良久,在三人疑惑的眼神中她开口道:“榴阳有妖邪,十日之内要将其灭绝,你们三人前去,明日出发。”
榴阳距离太虚并不算远,御剑飞行只需半日行程,但榴阳是出了名的雾都,每每夜幕低垂整座城市就开始下雾,如雨如风空气浑浊。
榴阳之所以叫做榴阳是因它独特的地理景观,一大片石榴树林抱着榴阳生长,将这座小城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若不是御剑从高空俯瞰,寻常百姓是难以进入的。
午日,街上行人纷纷,白墙黑瓦,小摊小贩沿街叫卖,各色小吃应有尽有。
“慕锵,带钱没,给我买个糖葫芦。”白御景盯着糖葫芦摊出神。
慕锵不理,蹲在墙壁边察看,石板路上湿滑异常,他发现这潮湿的环境下,墙缝间生的竟不是青苔而是一种可以结出红果子的草。
慕锵喊上孟成蹊走近墙边,撷取下一株让孟成蹊分辨是何种植物,孟成蹊仔细观察,没留意背后一道冷箭直指他的后脑,慕锵推开孟成蹊。
白御景顿觉不妙,拿着刚刚自己破费买的葫芦朝慕锵他们喊道:“有埋伏,快跑。”偷袭的人并没有穷追不舍,见势收了手。
榴阳地方不大,但小路却错综复杂如网密乱,几个人绕了一圈竟迷了方向,加上刚刚御剑飞行半日又一通奔跑,顺势坐到了身旁的石阶上,石阶后是紧闭的大门,牌匾上鎏金大字:张府。门口石狮气势雄伟,想必是大户人家,就在大家喘气休整的瞬间,“念吾”铃响尤为刺耳,几人银铃都清晰的发出一声:“叮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没开始寻踪,这妖邪竟自己送上门来了。”白御景作势就要去敲门。
慕锵拦住他,道:“还未知全况,先静观其变,切勿盲动,打草惊蛇。”
孟成蹊指着张府斜对面的客栈道:“先落脚,吃点东西,在探其究竟。”
进了客栈,白御景大步迈前,大手一挥甩出一锭银子往掌柜面前一放道:“三间上好厢房,二楼朝南的位置,再来一壶好......”
“咳咳”慕锵手握拳,抵着嘴巴发出两声低咳。
白御景立马满脸堆笑接着道:“茶,掌柜的来一壶碧螺春在炒几盘小菜,我们现在就吃。”
三人择了靠窗的位置入了座,几位妇人经过含羞而笑,朝着白衣飘飘,仙珏非凡的三位公子使着眼色。
孟成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多耽阁开始分析:“慕锵给我看的那种草叫做蛇莓,蛇最喜在上面爬行,它多生于潮湿阴暗角落,极少见它会出现在市井街头,而且我们刚刚观察到,沿途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蛇莓”,这红果红的不正常,说明这个地方若不是因为潮湿吸引大量蛇类,就一定是有个道行匪浅道蛇妖故意为之。”
“菜来喽!”小二端着菜招呼着:“客官,尝尝我们榴阳出名的腊肉,我见几位面生,定是刚来不久。”
白御景好奇的问:“你怎知我们是生客,难道平常都是些熟客吗?还是说你们这家店人烟稀少,生意清冷。”
小二笑眯眯的坐了下来,像是很久没有找到人聊天游说,打算一吐为快的架势:“您不知道,我们这榴阳城啥都好,就是难得有外人过来,所以呀,一遇到生面孔大家都新鲜着呢。”
慕锵不打算继续闲扯,开了尊口直奔主题:“对了,为何青天白日,对面那张府大门紧闭,门口一个家丁都没有。”
“客观,您有所不知,这张府本是书香世家,老家主在我们这儿也是名望甚高,为人清俭,行事慈和,家中开了个书塾广收学生,来者不拒,常亲自教书育人。”小二扯着家常。
“说重点。”白御景发话。
“不知怎的张老家主死的奇,本来身子骨健壮,突然就传出来说老家主病了,没几天张府就挂起了白灯笼。幸而膝下留有一子叫做张和,张和生的相貌堂堂,本就出生书门,气质更是翩翩儒雅,与妻子一直恩爱陪伴,如胶似漆,街坊邻居也将他们传为佳话。就在老家主离世不久,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女子叫茵茵,这茵茵生的极好看,一次灯会,两人一见钟情,张和不顾三年孝期,忤逆自己的老母也要把她收了房做小妾。纳了妾没过多长时间,张家正妻就病了,那郎中是一天三趟的往张家跑,就差没睡那里了。张老夫人一直拜佛求神,但依然没有什么起色。直到有一天张家上上下下又挂起了白布,屋里传出了哭丧声,大家才知道张家那位正妻歿了。再后来张老夫人伤心不已,拖着病体没能撑几天也跟着儿媳去了黄泉,现在当家的就是那小妾茵茵,这一个女人家也是幸苦,那还有什么钱找仆人家丁,我在这店里也好几年了,硬是没见到她出过几次门。”
“那这张和呢?”白御景又问。
“不知道啊,说是出家了,说是求仙了,还有的说死了。”小二道。
孟成蹊问道:“那她怎么吃饭,采购用品呢?”
小二刚想继续说,听到掌柜的喊他干活,忙起身跑走了。
孟成蹊表情突然凝固试探性的说:“除非她不是人,不需要吃东西。”
白御景打了个冷颤往幕锵身旁一靠:“哇,你说话就说话,为啥这么阴冷的说呀,怪可怕的。”
慕锵道:“先吃饭,晚上去看看便知。”
白御景说:“那成蹊暗入察探,我与你明入大门。”
吃完午饭,大家各自回了房,孟成蹊抱着白御景一口一个的白兄叫着,缠着白御景给他点个烧鸡做夜宵,白御景也是没啥底线,被捧的欢了,预定了两只烧鸡,还偷偷定了小二热情推荐的石榴果酒,想来晚上开喝。
太阳慢慢落山,薄雾也紧跟着夜色弥漫开来,随着夜色落下黑幕,这雾也浓厚的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白御景跟着慕锵的步伐到了张家门前,敲了半天的们也不见有人来应,白御景气呼呼的一脚将门踢开,到底是富贵人家的红木门,低估了大门的分量,白御景的脚趾头用力过度顶的生疼。
门刚打开,一位袅娜的女子提着灯笼姗姗走来,她将灯笼举过肩膀细细观察着白慕二人:“二位公子,夜晚来访,是何事?”
“小娘子生的好生俊俏,我们刚来贵地,被大雾绕的迷失了方向,看到尊府门口的两个大狮子如此气派,定是乐善好施的,所以来借个灯笼赶赶路,顺道讨点水喝。”白御景的甜嘴说着话。
“进来吧。”茵茵没有表情的转了身。
两人在后面慢悠悠的踱步跟着。
“小娘子,就一人在家吗?”白御景试探性的问道。
“公子叫我茵茵就好,我丈夫走得早,还好自己会点刺绣的营生,顶顶开支,吾家道中落,一个弱女子也无甚用。”
慕锵细细观察着茵茵打着灯笼的手和身上崭新丝绸面料外罩,外罩上绣着精致的璎珞花纹。下身一袭淡粉色长裙,头上还簪了一只价格不菲的镶金玉兔奔月步摇,心中也有了点谱。
他跟在茵茵后面,见她走路如飘摇在水中的芦苇花,一言一行间透着刻意的轻柔,与他们想象中那个早年丧夫的形象差之千里。
忽而,茵茵转身,笑容依旧,却显阴冷一字一句道:“公子真是来讨杯水喝的吗?”
慕锵皱了皱眉不答话,他环顾四周并未见埋伏,他早知这茵茵满口假话,引他们入内也是有意为之。
“那茵茵姑娘以为我们是何意?”慕锵压低声音的回答倒是让白御景侧脸看了看他。
“我见两位公子气度不凡,身上都配着灵剑,想必是修仙卫道之人,今夜无故来访,难道是怀疑我有什么问题吗?”茵茵轻笑,笑中有刀。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真的是喝水来的。”白御景不明所以,依然顽强的否认。
“公子似是一副不信我的模样,修道之人无非除妖济世,超度亡灵,难道公子觉得我是妖?要不公子探探我的胸口,看有没有人的气息。”茵茵突然委屈起来,踏步就朝慕锵逼近。
“别别别,姑娘,他就是块木头,成天木头脸,我来帮你看看。”白御景笑着,伸手就去查探茵茵脖颈处的喉管位置。
“有劳公子了。”茵茵有意伸了伸脖子。
白御景手指探到茵茵肌肤时就知道她是人不假,喉咙不自觉的下咽也是人独有的本能动作,若是妖,人类的体温气息是伪装不来的,何况这本能的行为。
“打扰打扰,是我们无理了,回去我定好好训训他。”白御景陪着笑,拍了拍慕锵。
“我们先走了。”白御景边说边推着慕锵出了门。
回首去看,张府的布置人烟味还是有的,院子里假山流水一样不少,亭子里的大理石桌上摆放着还未喝完的茶。
茵茵看着他们,面含笑意。
孟成蹊负着弓箭轻轻跃上墙头,从院墙飞到最高的主屋顶。环看府中,无意一瞥发现通往后院的小路上有个孩子的泼浪鼓,孟成蹊心中一惊,这寡妇未有孩子,哪里来孩子的玩具?还随意丢弃,显然不合常理。
孟成蹊望着慕锵与白御景在院子里与茵茵交谈,像是无功而返,心中衡量要不要动手试试院中还有没有其他人,他正对着慕锵,慕锵看到在屋顶的孟成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略带歉意朝茵茵道:“多有打扰,告辞。”
两人前后脚出了张家大门,孟成蹊也悄悄退了出来,回到客栈,三人知道张府定有问题。
孟成蹊说:“可有收获。”
慕锵说:“看来这茵茵是人不假,可她明显知道我们的意图,却豪不慌张,甚至开门见的问清我们来意,她穿着打扮十分精致,不像久居荒宅之人,而且她指甲细长皮肤保养甚好,说明平常并不为生计发愁,最重要的是她头上的白玉步摇十分名贵,她却不避讳,好像在告诉我们她有很大的问题,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慕兄,你怎么把人家女孩子看的那么仔细,你偷偷藏了什么心思?”白御景知道慕锵心思极细却时常一本正经,想调侃一下。
“别打岔。”孟成蹊道:“我能确定的是张府除了她没有旁人,若有旁人,那人功力定在我之上,所以我根本察觉不到。”
“还有呢。”慕锵预感不妙。
“我在张府见到了一个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拨浪鼓,应该是有些时日了,那拨浪鼓被踩的陷在了泥里。”孟成蹊继续说。
“不行,得再去一趟,御景,我们半夜再去察看。”慕锵皱着眉。
“好。”
深夜,万家灯火俱灭,月光洒下一地银白,慕白二人轻松跳上张府院墙观察着周遭的状况。街上只有几只野狗觅食,张府看似也极其安静。
慕锵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不仅银铃连他的净微也不易察觉的抖动,看来是实实在在感应到了妖气。
突然一道影子从身后掠过,慕锵来不及思索跃身追赶,待及身时他出剑拦下黑衣人的去处,一番交手,黑衣人袖中使出暗器,慕锵飞身闪躲,那黑衣人又从嘴巴里飞出毒针,慕锵没注意毒针划开耳鬓。
慕锵顿感双腿无力,双眼开始模糊,将要闭上,只见一袭淡蓝色娟纱长裙映入了他眼角,他用尽全力抬眼想看清长裙主人的容面,那张脸被一层薄薄的白雾遮住。
“锵哥哥,哥哥,你受伤了?”失去五感之前,慕锵清楚的听见一声轻柔又像在梦里,哪里听到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