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一个扎着利索马尾的女人，坐在关长青的身旁，俯身看着她怀里的陈茉，轻轻说着话。
“都差不多了，不过刚出月子不久，有时候还是觉得腰酸背痛就是了。”
“你这个孩子怀着的时候，都爱吃些什么？”
关长青思索了一会，又笑道：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怀陈宁的时候，倒是很爱吃酸涩的草莓。”
“难怪呀，这个孩子看起来才这么小巧，说不定就是你孕期的时候吃点好的，她长不大！”
“别瞎说！这个孩子好着呢，怎么就长不大了？”
关长青看着眼前的客人，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这女人其实也不算外人，是那关长青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姐妹，感情深厚得很。也正因为这样，关长青才不介意她的油嘴滑舌，反倒觉得这是开的起的玩笑，是适当的调侃。
她叫陈芳琳。
“还有我说啊，我都生了两个了，你怎么还不嫁人？”
“我？哈哈，我怎么知道？就没找着合适的呗。”
陈芳琳听着关长青问话，转开头去笑着。
“要不然，我找大南舅给你介绍介绍？”
关长青向她靠过去，把声音放低了说——这是她常年的习惯，说起正经事时，都会不经意间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旁人听去了一样。
陈芳琳倒对这个举动不以为然，每次关长青压低声音，她都会急躁地让关长青抬高音量，又骂着她不知哪里学来的这个臭毛病。
正如现在。
“你说大声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关长青嘿嘿一笑。
“我说，要不然让大南舅给你介绍几个，他年长，又开着小磨坊，认识很多人的！”
“大可不必，我不太想找同个乡的，感觉离家太近了！”
陈芳琳摆摆手，又逗起旁边自己玩耍的陈宁来。
“话也不是这么说啊，离家近一点，但凡有什么事情都能照应。女人嫁出去之后，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娘家人也少了来往，离家近不是更好吗？”
“我倒羡慕你，嫁去陈老村之后，家里的烦心事情少了很多了吧？”
关长青嘴角有些苦涩，摇摇头说道：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多不顺，又是跟陈家的人吵，丈夫又是个赌鬼，我都不知道怎么培养这两个孩子了。”
说到此处，关长青气色明显消沉了下去。
那陈芳琳知道她的痛处，也不便再说下去，伸手拍拍关长青的肩膀安慰着。
“先别担心孩子啦，关键是要有信心，什么难关都能过去的。之前农村里头生了那么多孩子，不照样养活了？你到了现在，条件肯定比以前好很多呀，怕什么？”
关长青点点头，又笑起来。
“对了，你现在还是在关村小学教书是吧？”
“是啊，怎么了？”
关长青捂了捂怀里孩子的脸颊，生怕她太热。
先前深圳的时候，陈宁也是因为春夏转季，染上了感冒，甚至还发烧起来。
对待陈茉，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没有，就问问。你现在是教的几年级？”
“五年级。”
“五年级挺好的，像我带的那个三年级的班，成天吵成天吵，我都快被弄到耳聋了。”
关长青笑笑。
“话也不是这么讲，哪个班的孩子里面，没有一个不听话的呢？”
陈芳琳点点头。
“不过啊，我听说你们学校今年要调走几个老师，你可得去打听打听，别到了最后关头才被通知了。”
“调老师？”
关长青语气有些惊讶。转正成正式教师以来，她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调老师是干什么的？”
“你现在都还不知道哇？看来我说起这件事，还满正确的嘛！”
“你别废话了，说清楚一点。”
“我给你说说我的事情。”
陈芳琳说了这句话，脸色便开始有些变化，先前的愉快模样一下子成了愤恨，说起一件连关长青都觉得恐怖的事情来。
三年前，陈芳琳还是个刚转正的教师。本来抱着无穷兴致走入学校，却被人当头一棒，立马着了下马威。
“陈老师，校长找你去他办公室一趟，那边几个主任有话要跟你讲。”
某个刚下了课的男老师，摇晃着大肚子走进陈芳琳的办公室，对着在那头认真批改作业的陈芳琳喊了一句。
“找我？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陈芳琳摘了眼镜，对着那老师问道。
“不清楚，你可以去听听。”
那男老师语气有些神秘兮兮，但嘴角管不住的笑意，却让陈芳琳有些毛骨悚然。
自己刚进来一个学期，自问尽心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归不是那校长要削自己的奖金吧？
陈芳琳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便有些紧张地起了身，小步跑往楼下办公室而去。
下了楼梯，陈芳琳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站在办公室门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陈老师！”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呼声，把陈芳琳吓了一跳，又连忙重拾了形象，往四周看去。
是王富林王主任！
“主任！”陈芳琳喊了一句。
因为方才的窘迫姿态，不经意间，陈芳琳的音量比起平常要大了许多。
“怎么不进去？”
“我，我正要进去呢，刚想事情，没有看见你。”
“没事，进去吧。”
王主任往前走去，握住了陈芳琳身前的门把手，打头阵走了进去。
“哦。”
陈芳琳也应了一句，跟在后头。
进了房间，她才忽然发觉，里头的主任比起平常要多的许多。
有负责思想教育的王富林主任，有负责监督各班卫生的刘桂云主任，还有几个眼熟但说不上来名字的大腕。
最显眼位置上的，便是她学校的校长，蔡良略。
“陈老师，你来了，坐吧。”
躺靠在椅背上的蔡校长抽着烟，对着陈芳琳指了指，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
说到这个蔡校长，名气倒是大得很。
高级数学教师，曾在各个学校辗转当领导。虽说都是些小村庄的小学校，但他的位置却是做的稳当十足，即使在任期间，那些学校几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陈芳琳最怕他。
她早就听说，蔡良略校长虽是个能教书的人，在这缺老师的地方也能称上一把手，可就是不见他登上讲台。
再说当小学校的领导，人人都在传言，他靠的是广阔的人脉坐稳了屁股，那枝系甚至能延伸到隔壁镇去。
这么有能力的一个人，陈芳琳怎么能不怕？
她只是个刚转正快半年的老师，甚至还不熟悉这边的领导，便被喊来说话，她能不紧张吗？
何况，陈芳琳看着蔡校长苦恼的神情，便知道等会要跟她讲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事实也正是如此。
“陈老师呀，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有个可能不是很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蔡良略稍微睁开了方才眯着的眼睛，严肃地看着陈芳琳。
也许是他倚靠在椅子把手上的姿势太过好笑，陈芳琳心头开始觉得，方才的沉闷气氛缓解了许多。
可再怎么样，眼前这人要告诉自己的，也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看着蔡良略的做作神情，陈芳琳先前对他的害怕情绪，转而又多了些厌恶。
“我们学校呢，虽然不算大，但是镇上的领导都说，这学校管理的好，师资也不错，所以要选派几个老师，到稍微偏远一些的学校去教书。”
“于是选了我？”
陈芳琳直接开口一问，倒让蔡良略蒙了一阵。
“我们是看你教的不错，而且年有活力，不像我们这些老老师，大多都一把岁数，又有家庭，怎么样都不可能去稍微偏远的地方呀，不是？”
在一旁的王富林主任接着说道。
陈芳琳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便住了嘴。
“再说了，其实要我们调老师过去的学校里头，也有不是很偏远的，只是那地方穷了一点，学生少、老师也少，需要帮忙。”
蔡良略又回归了正题。
众人见陈芳琳沉默，面面相觑。
不知想了多久，陈芳琳才抬起头来。
“可是我这刚来，怎么就要被调走了呢？”
“这是我们上级的决定，事先该跟你商量的，但是时间紧促，所以到了现在才通知你。”
陈芳琳一下子明白，蔡良略这是拿着领导的位置压自己，让自己无话可说。
但说实话，她本也不想胡乱猜测别人的心思。可看方才走进来的男老师，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便可以知道，那人一定也是了解了些什么，才会做出如此举动。
但陈芳琳想不通的是，自己一个刚进来的的小老师，用得着这般欺负自己？
泪水淌在陈芳琳心里。
“总之，我们这边名单是已经上报了，所以你还是得做好心理准备。很抱歉之前没有通知你。”
蔡良略吸了一口烟。
这哪里是通知，这已经成了欺负！他们欺负自己没有人脉，是个新进来的小老师，便把支教的担子交给了自己。
也不是陈芳琳不想去，只是蔡良略的虚伪面貌，使得她忽然间明白：这个曾经使自己热爱的职业，已经浑然变了模样。
关长青听着陈芳琳一字一句说出整件事情，心中还是略有不信。
可看她连哭带骂，偶尔言辞激烈的模样，她不信也得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