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渭水河滨之上,依傍着不少人家。那排的整整齐齐的土坯房中,烛火明亮,更有几缕熏烟飘着,随即便有阵阵佳肴之香飘来。
本来熊源的厨艺就差的离谱,可他偏偏还要自告奋勇,将冯劫好不容易钓到的几条最肥最大的鱼抢了来烤,目的只是证明他的厨艺有所长进。可结果那几条鱼还是或糊或焦,甚至还浪费了扶苏特意带来的调味之料。
冯劫黑着脸,“我看阿源你进步的不是厨艺,而是吹牛的本事。倒是可惜了本少的鱼,被你给这样糟蹋了。”
篝火不绝的燃烧着,映衬着冯劫那张俊俏的脸。
熊源本就那几也在为那几条‘黑碳鱼’惋惜,听冯劫责怪自己,便推卸道,“劫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鱼之所以被烤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劫哥你将火捅的太旺了。”
“什么!?你居然怪我。”冯劫伸出他那双指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对着熊源愤愤道,“你不看看本少这双手,这是一双素日里只能用来琴棋书画的手,今日为了让你尽兴,我先是牺牲我的鱼,现在又牺牲了我的手。你可知,君子远庖厨,本少今日牺牲也太大了。”
“君子才远庖厨,你现在不过还是个小人。出来玩,就不要在我熊源面前附庸风雅。我最不吃这一套。”
冯劫也怒了,“你这憨人,本少哪里附庸风雅了。”
“停停停。”见两人又要开始互怼起来,扶苏急忙叫停。扶苏尝了几口也有自己出力才烤成的‘黑碳鱼’,除了一开始口中有些焦末,其内里肉质还是鲜美的。
冯劫只觉得自己出力不讨好,便又向扶苏求援,“老大,你说这鱼烤成这样是谁的不是?老大你难得夜里出宫一趟,却被这憨人扫了兴致。”
老大,是扶苏让冯劫、熊源、赵拓在宫外时对自己的称呼。
“哎,停停停,别说了。我尝了,这鱼还是不错的。”
赵拓也道,“两位少子,拓也尝了,这鱼还是可以入口的。”
“是吗?可我刚才尝了,又焦又苦,难吃极了。”熊源不解道。
一向不言苟笑、以君子自持的冯劫听了这话终于笑了。冯劫满脸自得道,“看看,这就叫天意。这是上天对你在春季杀生的惩罚,就是不让你吃到鱼之美味。”
扶苏撇嘴,“这么说,春季杀生,我也有一份。”
三人听堂堂大秦太子这么说自己,却无一人出来附和逢迎替扶苏辩解。
倒是,几人说话之际,赵拓却将那鱼吃了个精光。
冯劫见赵拓吃的意犹未尽,正要开口,却听见自己小腹之处咕噜作响。
今日习完课业,冯劫便接到扶苏之邀,拉着熊源纵马狂奔了一个时辰猜才到他们的为虎贲军团团围住的‘秘密基地’。冯劫本就午后吃的不多,先是纵马赴约,又是在岸边垂钓,折腾了不少精力,现下才觉得自己腹中空空。
此时,冯劫却仍端坐着,撩起袖子,眯眼笑对熊源说,“苍天怜惜本少,于暮春之际赐本少佳肴,本少自得好好享用。”说着,冯劫这才一口一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扶苏笑骂,“冯劫你还真是强词夺理。我等吃鱼便是犯了春季杀手之晦,你吃鱼便是上天恩赐。”
冯劫又道,“老大不是常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可巧了,冯劫也私以为此话极妙。老大吃鱼之乐为为了出宫放风,小拓吃鱼是为了食鱼之味,冯劫吃鱼,乃是因为腹中空空。所以冯劫吃鱼之乐,在于尽上天之赐。”
“哈哈哈,好吃鱼之乐,冯劫你的口才足以抵得上朝中顿弱之流了。”扶苏赞道。
“还是老大懂我。”冯劫笑道。
熊源见着扶苏和赵拓都吃的嘴角流油,而冯劫虽然吃相极其雅观,但是也不免做出些声响,一双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样大,心里是恼极了,但是面子上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
可冯劫又怎么会放弃这个拿熊源开涮的好机会,毕竟,他们四人能出来一聚,实在是不易。
“至于,我们的阿源嘛。源吃鱼之乐,在于燃熊之火、焦鱼之肉、苦源之舌、责兄之过。”
“哈哈哈哈。”听了这话,扶苏和赵拓都不由得捧腹大笑。
身边的护卫们本就听着冯劫连连妙语心中暗暗称奇,现下听到冯劫说的这句,也是忍不住了。有一个护卫竟然直接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幸好手上扶着钺,不否则早就笑到倒地了。
一时间,众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齐大笑。
唯有熊源修的面红耳赤,“冯劫你又这般戏弄我,我熊源发誓,日后绝对不再跟你厮混。”
“可拓记得,上次源哥便是这样说的。”
“可不是嘛,明知你说不过我还非要同本少辩论一番。每每输了,便一定会说,我熊源日后绝对不再跟冯劫厮混。”
“哈哈哈哈——”
那笑声极其明朗,漫天繁星春水,配上这少年无忌之言,良趣颇多。倒是,这笑声越飘越远,惊醒方才才被母亲哄了入睡的孩子。
一时间,笑声、婴儿啼哭之声,渭水汤汤之声,一齐入了扶苏的耳。
今夜,一个字。
爽快。
“既是兴尽之时,莫若我们来豪饮一番。”扶苏说着,拍了拍手。
一个守卫便走近扶苏,递了四个酒囊过来。
冯劫吃完了鱼,用随行带着布帛擦了擦口,又道,“看来太子是有备而来啊。”
“怎么,我们的君子是不敢了吗。”熊源接道。冯劫不胜酒力,每每喝醉,都是由熊源扛回冯府的。
“又来?”赵拓无奈笑笑。
扶苏摆摆手,两人见状,这才住了口。这是太子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的标志性动作。
“暮春之际,大地回暖。父王已经下令命王老将军以及蒙将军直取燕国国都。这攻城,不过是数月的事情。但是暮春之时,却也是隆冬刚尽。前线军备物资,已有短缺,本宫决意先去押运粮饷,不知你们两个要不要和本宫同去。”
熊源正色道,“公子要去押运粮饷,王上已然同意了吗。”
“太子自去年便向王上求情,欲北征魏、燕、赵,可如今魏赵都已亡了,王上还是不准。所以太子年初便改求王上让太子押运粮饷。”
“苍天祈佑,这次,父王同意了。”扶苏说着,脸色极为平静。
熊源果断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熊源苦习武艺,为的就是再让我熊家崛起,这次,熊源也肯定要去的。”
冯劫却沉着脸道,“只怕押运粮饷去后方是假,去燕地才是真吧。”
扶苏心知,冯劫这是担心自己。“阿劫,这是早晚之事。”
“劫自初见殿下之时,便知殿下一旦决意要做的事情,便绝不会放弃。公子心意如此坚决,何况如今王上都同意了,冯劫又能多说什么。”
冯劫虽修六艺,只是剑术平平,练剑只为修心。他本就一个儒生,即便冯劫同意和他一起前去,扶苏也少不得要拒绝。现下他不做回应,足见,他决意还是要留在咸阳。这样也好。
“所以,今夜的酒,乃是为离别之用。”扶苏一脸轻松,举起酒囊,对着冯劫道,“来,冯劫。今日一聚,日后再见,扶苏怕是也不知归期。”
果然,押运粮饷就是个幌子,太子一旦到了燕地,必定会推脱强留在燕地。
“那冯劫敬殿下。并提前恭贺太子拿下燕地,心愿达成。”
“好,有你冯劫的美言相赠,本宫何事不成。”
熊源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你要留在咸阳。”
“那是自然,冯劫有多少本身,冯劫自己清楚,若是为了兄弟之情前去,只怕反而成了你们的拖累。话不多说,干了这酒,冯劫在咸阳等你们凯旋。”
“凯旋?不就是押送个粮饷吗。”熊源一脸茫然,随即才又反应过来,激动的看着扶苏道,“老大果然主意多。”
“那是自然,这天下,就没有本宫谋不成的事。”
“来,干。”赵拓豪声。
……
回宫的路上,月凉如水,扶苏和赵拓以前一前一后的骑着马,马马蹄声达达的敲打着咸阳大道。
赵拓看着扶苏直挺挺的脊背,不由得握紧了腰间所配之剑。
太子,若不是有此番出行,赵拓这才终于有了报效太子的机会。此次,赵拓一定为太子先,力保太子安危。
……
次日,咸阳宫,祈年宫。
太阳刚刚撒上宫中白玉阶,嬴政起了身,为宫人梳头戴冠之际。
中常侍阎堇年讷讷道,“王上,昨夜,青阳后殿……断了两根梁木。听说是太子和少卫赵拓打斗所致。”
嬴政挑眉,对此并未作答。扶苏这是刻意闹出来些动静的吧,他以为寡人不知他主动请求押运军需之资背后的意图吗。
寡人先前以为,扶苏是在这咸阳宫中待不住,后来才发现,他是连咸阳城都待不住。罢了,自己年少时,也经常四处游走。只是,他要去的地方,乃是沙场。不过他既然有心于沙场立功,那寡人便给他这个机会。
见嬴政不言,但是脸上气色却极好,阎堇年又道,“王上,太子宫早已修成,而太子如今年岁已到……”
阎堇年陪侍嬴政多年,心知王上迟迟不让太子离宫,是心有不舍。但是,太子如今年岁十六,已通人事,该出宫去了。
嬴政更好了朝服,束好了冠,这才开了口,“让扶苏来见寡人。”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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