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克斯,观象台
老星象师埃德加·拉米雷兹在睡梦中被一阵嘈杂的噪声吵醒。
不应该啊,他迷迷糊糊的想,这里是观象台,这里应该有的只是水滴声、机械的咔咔声与星象师间的低语。这声音不属于这里。
他起身披上长袍,金色的花纹铺陈在暗蓝色丝绸之上,编织出日月星辰的纹样,他已经很老了,老到再无力彻夜不眠,于是他的学生为他在观象台大厅旁准备了一间小屋,供他歇息。
埃德加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向外颤巍巍地走去,今夜当值的是谁来着?他努力思索着,詹姆斯还是布鲁诺?他记不大清,但他们都是好孩子,有天赋,也有上进心。不会出问题的,他安慰自己,不会出问题。
他拉开房门,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诸神保佑。”老人喃喃道,声音中满是绝望。
众星错位,帝星不知所踪,而观象台,这台最精密的仪器,来自第二纪元的遗迹,再无法重现天上星辰运行的轨迹,乱了,一切全乱了,天上星辰脱离了他们旧日的轨道,运行了千万年的轨道。观象台起初仍在努力,然而导致的后果确是灾难性的,各色的水晶碎片散落在秘银锻造的台面上—它们曾被雕刻成漫天星辰,观象台如同濒死的巨兽一般发出最后的喘息。旧日的辉煌如秋风中的残叶般凋零。
“詹姆斯?布鲁诺?”老人大声呼唤,然而无人应答,一阵怒火掠过他的心头,怒火夹杂着恐惧。“该死的,你们在哪儿?”
“就在这儿。”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答道,声音中带着嘲讽似的笑意。
老人猛然回头,看到了学生们,学生们的尸体。
一个青年斜靠在花岗岩柱上,他黑发黑袍黑靴,随意的擦拭着手中细剑上的血迹,纯黑的披风在夜风中飘散,活像一只巨大的乌鸦,带来灾厄,带来死亡。
未等老人做出反应,乌鸦抢出一步,突破薄薄的一层丝绸,将细剑递入他的心脏,拧动一周,一阵剧痛传来,埃德加向后跌倒,咸腥的液体溢满口鼻,透过渐渐模糊的视野,他看见了一颗暗红色的小星。
“我看到了你的星星…祂煌极一时…但终将陨落…”濒死的老人挤出最后的话语。
乌鸦站在他身前,不屑地俯视着他,发出一声嗤笑。“凡人皆有一死,收起你那无用的威胁。”
威尔克斯,城外,御林猎场
时间快到了,伊利昂?艾图克兰抬头看了看月亮,心下思量。
他扶正头顶的皇冠,黄金翎羽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今夜,艾图克兰的雄鹰,将再度翱翔。
他再度回头审视他的军队,此刻,他们正匿身于黑暗中,只等一声令下。十三年的暗中经营,五百个士兵,有些是骑士——向阿塔兰尼斯宣誓的骑士,这点尤为重要。他们绝对忠诚,是皇帝手中唯一的力量,将要改变时代的力量。
教廷如同一只巨大的章鱼,粗壮触手缚住帝国的根基,缓缓吞噬。当初教廷向先祖萨伊尔抛出了橄榄枝,与他结盟,助他夺得了弗洛伦大陆的王座。然而这是一份有毒的礼物,伊利昂一直如此认为:萨伊尔的子孙无力守住先祖的功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教廷将权柄一点点窃取。成为至高无上的傀儡与战死于飞扬的雄鹰旗下,他认为先祖应当知道哪个更糟糕。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靠你,只有靠血火刀剑。”他的哥哥,莱昂诺?艾图克兰曾经这么对他说。那时的莱昂诺气若游丝,不断咳出鲜血。我对他发过誓,伊利昂想,我提着剑跪在他的尸体旁,剑尖滴落他的血。
伊利昂再度望向藏在云中的月亮,奇怪,夜空莫名的晦暗,仿佛所有的星辰都变得黯淡无光。但这不重要,教皇莫里亚蒂二世很快就会来到此地。
只要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神恩堡的枢机会中至少有三位大主教收受过他的黄金,自以为得到了他的支持,只要莫里亚蒂一死,他们就会如同腐尸上乌鸦,互相争斗,不死不休!
届时,艾图克兰就得以重新握住这片大陆的权柄。
今夜,艾图克兰的飞鹰,必将再度翱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安。
莫里亚蒂迈入御林内的猎场,红白的长袍随夜风飘散,只身一人。
不对,莫里亚蒂的护卫队,九个“光明之子”,向来如影随形,不离其身,他们去哪儿了?胸中的不安汹涌沸腾,几乎令他喘不动气。
然而他已别无选择。
伊利昂抬起右手,先前埋伏好的五百士兵自林中现身列阵,围住了他。随即,食指银戒上雕刻的巨龙光芒闪烁——来自雷妮丝的礼物,一阵波纹扩散,封锁住了猎场的空间。
身旁的军队与计划的顺利实施抚平了他的不安,伊利昂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教皇。
莫里亚蒂依然面色不变,他不过是强撑教皇的威严罢了,他与皇帝对视,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陛下,您莫非真的以为靠这些凡俗的刀剑就能杀死我?”
然而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不...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原来您的自信来自于邪神的走狗呐…”
三袭白袍从伊利昂身后的阴影中浮现,胸前以金线绣有飞鹰——并非艾图克兰的纹章,而是太阳神哈默迪在人间使徒的象征。
“我会将你那条充满谎言的舌头割下来,喂狗。”辉煌追随者魁首迈斯?特里斯双眼微微眯起,盯着他的猎物。
莫里亚蒂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向前迈出几步,轻声笑道:“陛下当真以为靠几个邪神的奴仆就能颠覆神廷?”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艾图克兰难道忘了四百年前的立国之恩了吗!没有神廷,你们早已同威尔克斯一起灭亡!不过撮尔小邦,如何能成为天下共主?”
“即便当年的艾图克兰统治着大陆之脊到风暴崖的肥沃土地,我们也不会忘记,”伊利昂沉声道,“但艾图克兰更不会沦为他人的傀儡。如同我们的族语:苍穹之下,唯我翱翔!”
话音未落,迈斯长刀出鞘,弯腰蓄力,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转眼间便出现在莫里亚蒂的上方。漆黑的长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死亡的弧线,白袍人如捕猎的鹰隼一般,直取教皇的头颅!
成功了,伊利昂的内心充满兴奋,没人能接得住特里斯全力一刀,附魔的精钢铠甲不能,最神圣的肉体凡胎也不能!
然而事与愿违,莫里亚蒂早有防备,他后退几步,嘴唇翕动,一道金色光茧在周身浮现,堪堪挡住了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其余的追随者如影随形,长剑迸发出太阳的光辉,金光被阳光慢慢灼烧殆尽,光茧已出现数道裂痕…伊利昂死死地盯住眼前这一幕,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然而他没有听到莫里亚蒂临终前痛苦的哀嚎……一阵银光闪烁,教皇与追随者同时向后飞出,将他们击退的,是数以百计的…雕像。
这是穷途末路的最后挣扎?
迈斯?特里斯打破了猎场中诡异的宁静,他越过雕像,冲向失去反抗能力的教皇。
然而却有一把细剑挡在他面前,持剑的青年黑袍黑发,像一只巨大的乌鸦。是罗佐,伊利昂认出了他,莫里亚蒂的侍酒,但教皇只身前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以为早已消弭的不安再度翻腾,如同利爪握住心脏。
罗佐的细剑行云流水,挡住了特里斯的攻击。不过是个侍酒,伊利昂烦躁的想,改变不了什么。然而侍酒笑得诡异,轻声吟唱:“醒来。”
在伊利昂注视下,在他身后五百士兵的注视下,雕像分崩离析,化为不可见的微尘,取而代之的是圣骑士的阵列,他们拔剑举盾,赞颂圣光的恩典,发起冲锋。
局势瞬间逆转,辉煌追随者的魁首被缠住,脱身不得;双翼被圣骑士团团包围,淹没在圣光的海洋中。
伊利昂颓然坐倒,不安、喜悦、信心…尽数被绝望代替,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饶是以他的定力也承受不住如此的打击。
此时莫里亚蒂已经封住伤口,缓缓站起,但神色间威严依旧。
他们将最精锐的圣骑士锁住灵魂封闭生机,藏在了空间法器中,这是伊利昂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他别无选择,只能抓住最后的稻草,低声嘶吼:“誓言团!”
无需多言,绝对忠诚的军队分成两股,其一加入战团,支援双翼,剩下的士兵将皇帝围在中间,缓缓向猎场外撤去。
莫里亚蒂朗声道:“陛下不能走!陛下今夜如果活着离开,那神廷颜面何存?”他话音一顿,“请陛下赴死!”
他一振衣袖,拍掌长吟:“醒来!醒来!可悲的人呐,为何你仍在昏睡?汝醉为迷途之羔羊,醒后即为神之刀剑!”
他双目溢出清辉,虽面色苍白,但威严仿佛天上神明。
第一个骑士怔住了,他松手,剑从指间滑落。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五百士兵放下了武器,向着莫里亚蒂的方向,恭敬地拜服,他们眼中金光流转,仿佛含着熔化的黄金。
我的军队,我亲手打造的军队…伊利昂的心沉入谷底。在神明的力量之前,凡人如同蝼蚁,不堪一击。
战场安静下来了。
迈斯?特里斯斩断了罗佐的细剑,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罗佐的胸膛上,侍酒应声倒地,不断咳出鲜血。随即迈斯掷出长刀,然而教皇凝出一片光盾,堪堪使长刀偏移,却仍在肋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自知刺杀无望,迈斯当即抽身远遁。而双翼失去了誓言骑士的支援,溺毙在圣光的海潮中。
这是一个死局,伊利昂悲哀地想,我自己亲手打造,为我自己。
莫里亚蒂的声音自猎场的另一端传来:“艾图克兰的族语如此狂妄呐…‘苍穹之下,唯我翱翔。’可你不应该忘记,支撑起这苍穹的,是吾主无上之荣光!”
一柄长剑穿胸而过,一柄本是忠于他的剑,然后是第二柄,第三柄...鲜血喷涌,染红了衣上飞鹰。
“对一个凡人来说,你做的很不错了。”教皇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皇帝努力地抬眼望去,周围一片寂静,他只看到了威尔克斯晦暗的天空。
“替三位枢机主教献上诚挚的问候,神庭感谢您的黄金。”罗佐面色苍白,嘴角挂着鲜艳的血痕,却依然笑得灿烂,将细剑架上他的脖子,轻轻一抹。
“乔伊...要活下去啊...”
这是伊利昂?艾图克兰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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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从艾图克兰帝国建立的那天起,他的悲剧就已埋下伏笔。
走出了暗夜纪元的无奈,人族凭借着种族的坚韧,再次占据整片大陆,星星点点的文明之火燃起后,人族的“城邦时代”来临,起初,他们与精灵联手击溃北方强大的兽人部落,而后又借助“契约”将精灵赶出了弗洛伦大陆,所有的外夷平定后,内战,无可避免的爆发了。
诺德兰历489年,在教廷的支持下,艾图克兰城邦掀起了统一的浪潮,教廷散布大陆的信徒使统一异常的顺利。七年后,帝国建立,而教廷也因此一跃成为弗洛伦大陆最强大的宗教。
这只是个开始。
教廷如同一个庞大的阴影一般笼罩了整个艾图克兰。似乎教皇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艾图克兰是一个骄傲的姓氏,而哪个骄傲的人能够甘心做他人的傀儡?
不甘与愤怒就像地下涌动的烈焰,等待着一个时机喷涌而出——重见天日,焚尽万物的时机。
艾图克兰立国四百年后,这个时机终于来临。他的名字叫伊利昂.艾图克兰。
伊利昂无疑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他十七岁弑兄夺位,杀死了他公然宣称信奉哈默迪的长兄,以此赢取教廷的信任与支持,做了教廷最忠实的一条狗。
可这一切不过是表象。即使是狗也有自己的獠牙,他在黑暗中打磨着它们,只求一击撕裂笼罩帝国四百年的阴影!
诺德兰历917年5月29日夜,伊利昂计划诱杀教皇莫里亚蒂,而对方也存在借此机会真正掌权的想法,带来了整个教廷的高阶战力。
如螳臂当车一般,十年隐忍霎时间化为泡影。
后世的史书小心的称之为“夜影之变”,而教廷宣称是由邪神信徒(辉煌追随者)诱惑而引发的叛乱。
诺德兰历917年11月,莫里亚蒂即位监国,被称为影皇之治的十八年就此开始。
而两个神灵间的战争,亦在阴影下的弗洛伦,徐徐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