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矗立的阁楼，又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一道楼梯才出现在眼前，楼下是空空荡荡的水池，水池中插了四根木桩，这阁楼竟是建立在水上的，而且这寒冷的天气里竟然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这水下大有乾坤。
管家在阁楼前五步远就停了下来，微微垂头做了个牵引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一语不发，在暮色下显得格外沉默。
俞照整了整衣衫，端步踏上了楼梯，让他诧异的是从远处看这座阁楼占地并不小，上来了却发现只有一扇门，门是半掩着的。
俞照伸手叩了两下，里头适时传出一道优缓的声音。“进。”
“侄儿拜见叔父。”双手置于额前，眼睑下垂，双膝着地，俞照行了个大礼，其实本可以不用如此的，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就连对龙椅上的那位也从未如此虔诚过。
“起来吧，管家说你想见我？”俞铮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行的大礼，他在埋头处理信件，离国多年，魏国各地的奏报都要先交由他手，然后上陈皇帝，南齐亦是如此，奏件同样需得经由文渊阁之手才会出现在皇帝手上，因此可见作为文渊阁之手的首辅大人权力之盛。
“侄儿有些问题想请教叔父。”俞照似在组织语言，往日的侃侃而谈都不见踪影，只觉手心有些凉意。
褪了大红官服的俞铮穿了一袭灰色长袍，发顶用布巾裹着，一副书生模样，就如同南齐琴大家给众人的印象一样，无害而舒缓。
“你是我俞家唯一的香火，有话就问，不必如此扭捏。”沾了沾朱砂，落下最后一个字，凑近吹了吹墨汁，合上信件放在一旁，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俞照。他已经年逾三十，没有成亲，对于男女之事也不热衷，亦无子嗣，过继了兄长的遗腹子，二人也分别多年了，俞铮语气缓了缓。
年轻男子应是，态度更加恭敬，“接到皇城军传来的消息，燕王和熙宁公主出了使馆，朝信国侯府方向去了。要不要把他们拦下来？”
“安述没去？”
“没有，同行的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安述的侍女。“俞照老老实实的回禀他得到的消息，皇城军名号里带个军字，其实不属于军队管辖，他专门监管百官动作，皇城军里的人被称作察子，顾名思义，就是细作，是十五年前年方二十的俞铮在先皇的支持下亲手所建。
曾有官员在宴会上喝的酩酊大醉，先皇问他是否昨夜子时一刻怀里的美人给他喂的醒酒汤效果不好，吓得人家立时清醒。至此皇城军名声大噪，盛时魏京察子数逾万众，百官瑟瑟。行为举止俱是收敛，毕竟谁也不想晚上宠幸个小妾还被人当中揭露出来。
有了皇城军的存在，魏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掌握之下，魏王和顾絮清亦是如此，何况，他们本也没有遮掩行踪，就那么大摇大摆的窜上了屋顶，这天才黑呢，夜市都才开启没多久。
“不必管他们。”
和俞照的想法一样，在这第三天的档口上，南齐的熙宁公主在宴会上被信国侯世子轻薄的消息被封锁了，朝廷这边只是把那位红袍官员的信息送了过去就再没其他举动，南齐使团也不会闷头吃下这个哑巴亏，何况，叔父的不作为就是最好的作为，那位信国侯世子是正好撞在枪口上了，人是任由北魏处置的，叔父不插手，这也是让俞照疑惑的地方。
他的叔父，魏国一代权相，似乎对那位副使格外的看重，就连刚开口也是询问安述，这种重视已经超乎了对正使的重视，甚至，俞照还听出了一丝忌惮，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他的叔父竟然有一天会忌惮一个少年郎，这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还有什么想问的？”俞铮又拿起一个信封拆了开来，露出里面镶了金边的折子。
“叔父很看重那位副使？”俞照试探着问。
俞铮抬笔的动作顿了顿，很细微的动作，但是还是让俞照发现了，这让他瞳孔猛的一缩，他知道，他似乎露了点什么。
“说说你对安述的看法。”
俞铮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这让俞照有些紧张，又有被看重的兴奋感，斟酌着字句说到。“安述，创立的蓬莱阁以极快的速度崛起，揽尽天下财，传说富可敌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蓬莱。”
最后俞照总结道，“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商人。”
“商人？”俞照眼底浮现暗沉，面容逐渐模糊，“这样说也没错，没其他的了？”
俞照呐呐，“请叔父指教。”
俞铮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可以遥望这相国府的全景，看不到外头的街道，因为院墙高大，挡住了目光。
像是在整理记忆，半响后俞铮才开口，“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在行业内能达到顶峰的人，尤其是权，和钱。”
俞铮加重了“钱”这个字眼，且不说蓬莱阁一路施展吞并合纵手段短短几年就成为第一商，且去看看那些曾今挡在他前头的商家，还有打过蓬莱阁主意的世家如今是什么下场。
“据侄儿所知，安述来魏之前曾有世家追杀，他在南齐的境地似乎不太好。”
“你的消息滞后了，只知那安述被追杀，却不知那密林里的暗卫主家人昨夜举家自焚，那是南齐的世家，几代人的积累根基深厚，和我北魏的不同。”
俞照骇然，他当然知道南齐的世家是怎么样的存在，就算近年来在那位首辅的政策下有所削弱，那也是不容小觑的，可这才距离密林暗杀多久，怎么会这么快，那可是世家啊！“他怎么敢……？”
俞铮转过身来，“他怎么不敢，你以为齐皇敢轻易动他？”
俞铮惊恐，那可是一国之君。
听到一声冷哼，俞照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只是眼孔中的惊讶依然未散。
“蓬莱阁富可敌国不是传说，是事实，一个国家的银钱需要供养官员百姓，而蓬莱阁不需要，有了钱，就代表有了“人”，这个“人”，可以是掌柜歌女，也可以是军士宫女，甚至……官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