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心里只道家里八成是出事了,面上却没露出什么,他穿好鞋,木蓉就带着他往外走,直奔大堂,却又拐了个角去了侧厅。
许素一踏入,就看见许父在里面不停的来回踱步,原本才长了些肉的脸上又干瘪了下去,农家人常年日晒长出的斑和晒红,全浮在了脸上。
许素一下就有些慌了,他上次回家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啊,不过一个月而已,怎么他上次看着还面色红润的人,今天来看又变成了穷苦焦躁的模样,甚至比从前还差些。
那来回不停的脚步,见到他很惊喜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窘迫,无一不透露出他的焦虑不安和尴尬愧疚,他尴尬了半响,还是张口喊道:“二儿……”
木蓉是个有眼色的,她还没等许素转头看她,就先行了个礼,道:“许老爷与小公子暂别一月有余,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讲,奴婢就不再打扰,先行告退。”
许父很是感激,脸上挤出个笑容来,“谢谢姑娘,我与我二儿说几句话……”
木蓉露出得体的笑来,再行了个礼,就带着屋子里的下人们一起退出去了。
闲杂人等走了后,许父好像放松了些,没那么窘迫尴尬了,心底一松,人就恢复了些精神,他甚至还朝许素摆了个手,“二儿怎么还站着,坐吧坐吧!”
他说着,自己也找了个近的椅子就坐下来了,许素却没动,轻咬了下唇,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许父,“爹,你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说吧。”
许父明显没想到开门见山的会是他往常乖巧寡言的二儿子,他好像一下被刺激了,忽然记起了什么又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子不自觉的缩了缩,没有刚才让许素坐下的自然劲儿了。
许素微微皱眉,他被许父的动作给弄得愣了,连带着自己心底也不舒服,他觉得家里应该是发生了大事,爹现在就好像被人威胁恐吓着,那样草木皆兵,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他也发慌。
印象中,他爹不是这样的人,爹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人的天,尽管平日里爹总是沉默寡言,娘反而更显强势,但全家人都清楚得很,爹才是一家之主。
可怎么突然就变了,爹向来挺直的背,今日来看竟是缩着,显得矮小了几分。
许素一双眼盯着许父,透露出几分担忧。
许父避开了许素的目光,脸上露出干巴巴的笑容,跟从前的老实巴交不同,似乎有些尴尬,那佝偻的背,和不自觉微微蜷缩的身子,像是隐藏着低贱和脆弱。
“爹?”见许父良久不说话,许素只好又问了一遍。
许父被喊了声“爹”才回过神来,想起面前人是自己的儿子,他略微缩起的身子才敢舒展了些。许父搓了搓手,尴尬的笑个不停,他看着许素,似乎还在犹豫如何开口。
最后似乎压力太大,他扛不住,才又难堪又委屈的嗫嚅着,对许素说道:“二儿,那个……你知道吧,咱们家里从村子里搬出来了,现在在镇上的一处宅子里,才住了一个月不到……”
许父吞吞吐吐,又说得含糊不清,越说到后头声音越小,也越慢,许素不得不提起精神,很仔细的去辨别自家父亲在说什么。
也好在许父声音虽小,却还不至于微不可闻。待听到后头,许素眼睛瞪大,整个人都要被震得傻了,“爹!你刚刚说了什么!”
许父见许素这个反应,一下子又缩了起来,甚至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他近来因为这事,被许母喷得狗血淋头,几度连家门都进不去,许母也不顾什么脸面了,大肆闹着要跟他和离。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家里人都受了他的牵连,就连几个小的也没给过他好脸色了。他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有时候说不到几句话,把许母触怒了,什么东西都能往他身上砸。
“二、二儿啊……我,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我哪儿知道后来运气那么差,明明刚开始前几天都是好好的,把把赢,那算命先生后几天也不在那里摆摊了,我也是想把银子赚回来……”
许父慌得很,将自己这番说了千百遍的话又拎出来同许素解释,他其实很怕,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又被家里人责备得多了,暴怒,尖叫,嘶吼,辱骂,他被冲击太多次,终于变得懦弱了。
许素哪里还听得进去许父的解释,他被刚刚那个消息砸的昏头转向,气得肺都要抽了,又念着眼前人毕竟还是自己的亲爹,是长辈,是生养他的人,再大的气他也只能忍着,憋得自己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许素气得脑子都昏,却只能冒出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许父一下子急了,扑过去拉住许素,哀声道:“二儿,你得救爹啊!赌场来了人,在家里到处砸东西,而且说是再还不上银子,就要剁了我的左手,还有……还有你家妹妹,她都要嫁人了,可不能被我牵连了啊!”
许父一个年过四十的大老爷们,说到后头差点带了哭腔,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就是说自己因为这事在家里受了什么苦,赌场的人如何蛮横,许婉若是真被他连累了,被人卖去妓院赎债,他这一辈子良心都不得好活。
许素原本还生气动怒,听到后头居然有一丝麻木,情绪似乎都被压制住了,他竟没了怒气,只觉得这事要闹大了。
许素是个没经过世事的天真孩子,许父则是个脑子迟钝又不通世故的愚钝粗汉,两人都没发现事态看似合理的经过,其实是一场局。
先是刚搬入宅子里,人生地不熟,因而只好四处瞎逛的许父莫名走到了赌场附近。
再是一个活神仙一般会看阴阳卜吉凶的算命老先生,就把摊子摆在赌场前头,给每一个进去赌博的人算运势,人人都说他算得准,那生意应该不会愁。
可老先生还偏拉着许父算卦,说他运势好,劝他进去试一把小的。这本该是个普通骗局,可许父偏偏还真就赌赢了,而且一连几天都大赢特赢,只要那老先生说他运势好,他就稳赢。
老先生说他运势不好,他就赢得少,自以为把握住机会的许父,通常会在他运势好的那几天,砸钱玩大的。
轻轻松松翻几番的暴利,让许父很快就陷下去了,只要开局赢了几把,他就敢玩大的。
许父不再谨慎自控了,老先生也突然不在赌场门口摆摊了,这也终于不是个普通骗局了,它循序渐进,不急不缓,明显是个有人精心策划,而且专门针对许父下手的毒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