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上车不久就睡着了。昨晚，劳静晗从外面带回来两个女人，他们在大厅里唱歌跳舞，喝酒抽烟，两个女鬼呜咽的声音吵得我很久才睡着。我早上起来时他们都在沙发上熟睡，所以我没有向他说再见，直接就上学了。听到了鸣笛声才醒过来，我把头从窗子伸出看，我看到佚城两个字静静地躺倒在金黄色的牌子上闪现在路边。
佚城也算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我从车站出来就一直沿着要道走，来来往往的车子像一串串迷恋的色彩，和行人一起有规律的被我甩在身后，我抬着头看那些彩条滚动，却心底无比寂寞，绕着整个城市走了好几遍。
我很晚才到佚城一中，这个学校很大很美丽，我在校园里走了十几分钟，看见了梧桐、枫树还有丁香，南面足球场和篮球场各四块，操场边还有一大排芭蕉。绿荫丛中有一个大的操场，旗子高挂在杆顶随着旗杆摇晃。我看见过教学楼，六层高，据学校大门口的石碑记载，这座教学大楼有几十年的历史，是按古代建筑规模来建的，中间留着走道，很有古代监狱那种布局。我在旁边的黑板上也看到了我的名字：
“允霜 610分 114班”多么光荣，多么夺目！我做梦时候都从没有梦到过。而且我是114班的第一名，我给自己一个鼓励，我可是状元哦！心里的涟猗一下子荡漾开无法收拾。
我把我的东西提上二楼左手6号房，只有门后的一张空床。我把东西铺上去，上床的同学被我吵醒了，他向我打招呼：“你好！我是ZETW，高兴和你在一个班。”说完伸手指挖鼻孔，还一脸无法形容的笑容看着我。我强挤出一个微笑，说：“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叫允霜。”我向他点点头继续铺床。
七点铃声响起，我匆忙往教室跑去，幸好有ZETW带路，我才不至于累坏自己，而且最巧的是我们还是同桌。我把我的书放好，讲台上的班主任正在讲学校的规定。
他的名字叫亚智，是今年新招进的本科大学生，他年纪轻轻，风度翩翩，不但有情新俊逸的外表，而且一口普通话可以呛死大片乡巴老。他不大爱开玩笑，教导我们说要诚实，有时候我还真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一架陈列在博物馆的古董。
ZETW凑过头来说：“哎，你发现没有，这老师有点老奶奶裹脚布的味道，不愧是人人称道的臭老九。我们都是豆蔻年华的人了，他还教那些可以当作古董的训条，真是死脑筋。”我差点被吐沫呛死，“豆蔻年华”？还说我们？他和我这些男人配吗？
自从我看清楚自己之后就已经不再相信会得到什么眷顾，我只是一个人做一些重复连下一分钟我在做什么都预料到的事，有些事已经厌倦了还要做。ZETW是一个比较爱动的男生，无论是上课还是课间休息，他总是把我的墨水瓶在手里象古代女子抛绣球那样左右抛着玩。他还说等他练熟了就参加奥运会比赛，我问：“在我的印象中好象没这一出？”他转着眼珠说：“没有可以自己创，名字就叫‘ZETW手上飘’，到时候一大群人欢迎我，轰动全世界，你也要来给我加油喔？”我忍住不笑笑说：“恐怕我没福气等到那时候了。”他倒是没被挫倒，笑笑说：“我这叫未雨绸缪嘛！”他还钻出来一句说：“这就对了，要经常笑才好嘛，这才讨人爱。”他还向我挤了挤媚眼，我握起拳头追上去打他。
放学后我带着韩寒的作品《一座城池》回到宿舍，又看到几张新面孔，也许是今天早上才来的。
“我叫唐林……”浑身上下的傲气。
“我叫丁浠……”一脸灿烂的笑容，象个还未进入青年的小孩。
“我叫赵刚……”伸出舌头，眼球在镜片下翻白。
……………………
他们都各自报了姓名，我简单地跟他们打招呼。我靠在被子上看到窗户旁的那位同学，刚才他没有和我打招呼。他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衬衫，白色的休闲裤，配上蓝色鞋带的红白相间的球鞋，他还戴着一副眼镜，从背后可以看到他白皙的皮肤，那修长的手指并不熟练地折叠衣服。我猜想他应该是一个很活泼的男孩，是那种对生活充满信心和希望的男孩。
中午的午自习是比较自由的，可以在教室做作业。我的作品还没完成便留在教室里继续写。这部小说是我在假期里写的，那时候零散地写了一部分，劳静晗看过之后很郑重地说：“你的功底很弱，词语的应用也不恰当，还有就是语言色彩太悲观，要想一鸣惊人就得了解现代青年人所追求的东西，他们喜欢的类型，尽量的符合他们的口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当时他给我泼了那么多的冷水，我还真想放弃写下去，可自己闲着也很无聊，摆在客厅四五天，我又手痒痒拿过来写，之后他就没有再看。那个时候我还希望他看了之后会给我一些建议，他连看一眼的精神都没有，我可不敢去惹他，毕竟寄人篱下还是省着点好。
周末，我到银行取了爸爸寄来的三百块钱，他没有写信告诉我他在哪，也许他是怕我担心。另外，我在这个城市里转着圈，找了十几家的批发部都没有旭林的消息，我又落空。晚自习的时候向ZETW求助，他住在城里应该知道的更多，我便把旭林在佚城的事告诉了他。
“嗨，你怎么不早说，要是你早点说不就不需要白跑一趟。”他一边吃着芒果一边说，我扯着他的衣服说：“你快告诉我呀，他到底在哪？”
“当然是在批发部工作了。”他有些懵懂的看着我。我听到他的回答心凉了一大截，原本以为他会知道旭林在哪，却不知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点。
“这……是你告诉我的啊？”
“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我想知道旭林在哪家批发部工作。”我把头转到一边，吞了一大口水。
他还厚着脸说：“嘿嘿，我怎么知道，你没说明白。”
有些气人，竟然问了一个二百五，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眼光。“好，算我的错。”我向他投降，示意到此结束。
回到宿舍我洗涑之后，丁浠给我一袋土豆片说：“今晚我请大家吃。”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坐在床上把被子摊开，丁浠喊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涛楠”，我好奇地看了看他，是那个皮肤白皙男生，瞧他的面孔还蛮帅气的。
“有事吗？”他问丁浠，听他的口音和丁浠是一处来的。丁浠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他把头凑近看，笑笑说：“给我吃的吧？”自己提了一袋在半空中摇晃着，“不客气。”丁浠呶呶嘴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哪次跟我客气过。”涛楠坐在我的床上撕开封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土豆片封面，他把他的土豆片推到我前面说：“换个口味，蕃茄味，挺香的。”那发出的味道确实很引诱人，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挺温和，我也就跟他互相换着吃，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每次从教学楼前经过，看到有同学在嘻戏打闹，听到他们欢歌笑语，我都很羡慕，那一刻我把头压得很低，走过熟悉的路，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角，抑制住心里空空的寂静。快乐不属于我的世界，在我这里一切都是很静的，很寂寞。
我一进教室就听到赵刚的笑声，严碧、晶晶都在朝他打。晶晶看到我进来就跑上前来向我伸手，虽然伸手向着我却把脸转到一边去，我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着笔杆问她。
“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节日了？”晶晶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今天？”我使劲地想就是想不起今天是几号，“不知道唉。”我搔着后脑说。
“圣诞节啊，”晶晶说，“圣诞节我是要收礼物的。”
“可我今天没准备，忘了今天是圣诞节。”我红着脸说，“而且我不知道你有这个习惯。”
“我不管，我就要礼物。你如果不给我就赖上你了。”晶晶的撒娇让我想起了八卦女王琳，她们一样的个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没有人给我提过什么是圣诞节，该如何过这个节。严碧走过来说：“这个礼物我替他给你。”晶晶摇着头说不行，“Where there is a way，there is a will。这是什么意思？”严碧不顾她的反对说出一句洋文。严碧凑过来说：“你把意思告诉她，你的礼物就解决了。”严碧扎着一根独角小辫，瘦瘦的脸挂着纯洁的笑容。
晶晶把手肘托住说：“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说：“那我说了你的礼物就算送了？”晶晶说：“这个可以考虑。”赵刚也来为我抱不平说：“什么叫可以考虑？这可是一句金玉良言哦。”她斜起眼角看看我点点头认了。
我说：“这句话是说哪里有路哪就有希望，也可以说成是有志者事竟成。”晶晶把手缩了回去，好似受了委屈地说：“好吧，我认栽了。都是严碧不好，明知道我学英语吃力不讨好，还帮允霜来欺负我。”最后她自己嘀咕着说：“也好啊，一句名言胜过吃两个鸡蛋。”赵刚笑着说：“你这是怎么算的，那允霜的名言不就太不值钱了。”晶晶跟他瞪上了，我和严碧及早撤退。
上次我就问过赵刚：“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使自己开心？我感觉我已经不具备笑的能力了。”他说：“呵，你不是不会笑，而是你一直在把自己的笑扼杀了。你总是想那些难过的事情，当然只会郁郁寡欢，就像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你把他的喉卡住不就夭折了吗？像我就不用想那么多，也没什么可想的，所以我每天都很开心。”
谁有那么好的命生下来就他那么富有。
感到失落是因为拿自己最大的缺陷和别人最成功的地方比较，因为失落人生就会改变，要么你超越别人，要么别人就打败你。
体育课上，老师在教女同学打篮球，把我们男生丢在篮球场边。我找到一棵柳树坐下来看小说，这时候，涛楠走到我面前竖起了倒立，他这类动作我还是第一次见过。我看得有些出神，他说：“你也会吧？一起练。”
“不会，老实说我是第一次看见过的。”
“不会可以学。”涛楠笑着说，“我小的时候一个人没有事做就学着电视上做着玩，后来就喜欢上了。”
“我不适合学这种的。”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适不适合。”他把双手又换成一只手拄地，双脚变换着不同的姿势。
没看见我说话他便在我身边坐下，伸手翻看了小说的封面说：“又多了一个韩寒的书虫，韩寒真有福气。”
“是吗？我不觉得是这样，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努力得到的，跟福气无缘。”
涛楠抿着嘴，将左脸颊鼓起了一个小肉团，我看见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扁担宽，板凳长，扁担想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到底是扁担宽还是板凳长。”听他在打着舌头念着SHE的《中国话》我真的笑了。
他问我：“你一定听过吧？”
他也笑了。一点也不拘束，白白的牙齿露在外面，两个浅浅的酒窝圆圆可爱。
涛楠说：“这可是我跟我徒弟学了几个月才just so so 过关的。你听起来怎么样？”我抓抓脑袋说：“好啊。”他说：“什么叫好？说具体一点啊。”我说：“就是很好啊，要我来念我是念不出来的。”他气泄了一半，天底下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话了。
他也没太在意，看着对面的天空说：“其实，我不太喜欢SHE的歌，因为我不喜欢SHE啊！不过这几句绕口令我还蛮喜欢的。”
他也没在意，仰着头又念到：“哥哥弟弟坡前坐，坡上卧着一只鹅，坡下流着一条河，哥哥说宽宽的河，弟弟说白白的鹅，鹅要过河，河要渡鹅，不知是鹅过河还是河渡鹅。”
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放开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么寂寞，而且可以把笑呈现在脸上。我想起《断章》里的一句话：“别人装饰了你的梦。”自己想要得到快乐，首先就得给别人快乐。
而我的记忆里，那段快乐早已被遗弃，推进了深渊永远都不可能浮起来。
第一次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我仍然全班登头板，亚智老师因此选我当班长。同学们都很活跃，时常学着我说话，渐渐我发现我和很多同学不一样，多了一份忧愁善感，却少了一份他们的开然大度。我还担任着语文科代表，早晚都要给他们默写诗词、课文，亚老师还叮嘱：“一定要认真，高考可不是儿戏，必须脚踏实地。”就像我一个人认真其他人都会认真一样。
我踱步进办公室，亚智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我走上前去说：“老师，我不想当班长了，请你批准。”我尽量说得象给上级请示一样。亚智老师停下笔，给我拉出一个椅子说：“坐吧。”我象受惊的小鸟坐下去，他继续说：“为什么突然作这个决定呢？”我想说出同学们对我的意见，可是我捡了个借口说：“我自己感觉很累，班长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那你可以去适应它，这可是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对你以后的工作很有益处。”
我没有再说什么，亚智老师好像看出了我在撒谎，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说：“好吧，我下来再考虑考虑。”
那天傍晚，我才回到宿舍时便听到邓荣几人在议论我，他们围在一起，说话都很大声。
“咱们班真糟糕透了，亚智分明就是偏心，看见允霜学习好、纪律好就把班长给他当，允霜偏偏自不量力，他平什么当班长，班上有多少同学会听他的。”
“亚智，本来就是缺乏大智慧的意思，找个变性男当班长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有涛楠、ZETW那几个人支持他，我早就揍他了。”
“涛楠护得了他一时也护了一世，也不知道这个变性男有什么好，总有那么多的人帮他。咱们计划找个时间揍他一顿，让他自动退出，搬出这个宿舍，跟他这样的人住在一起都觉得恶心。”
唐林说：“可是他学习那么好，老师又偏袒他，我们可惹不起。”
“怕什么？他有把柄在我的手里，若他敢告诉别人，我就把他的丑事公众于世，让他滚回老家去。”
唐林和其他两个同学凑近他：“什么秘密呀，说来听听？”
邓荣说：“允霜在中学的时候跟一个叫旭林的男生发生了不干不净的关系——断背!”
“啊，这种事情还得了，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班长。”唐林一个劲叫出来。
邓荣说：“我是亲耳听陆哥说的，陆哥和他是同乡，这事不会错的。不过陆哥吩咐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准说出去的，咱们的陆哥可对他够仁慈了。”
“陆哥是谁啊？介绍给我们认识。”另外的两人都央求他。
“陆哥就是陆昭。”
当我听到邓荣说出陆昭名字的时候，我的双脚象是被定在地上一寸都不能动，一句谣言竟跟我走了三年，这是什么世道，世态炎凉还是欺凌我弱小？我决定我会把陆昭给我的耻辱痛痛快快还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