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法,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是维护家族完整,保持家族战斗力、凝聚力,以及长盛延续的最有力武器。凡触犯家法者,任何家族都会依法而责,绝不姑息。
看着那昏死过去的几名族老,田单心头深深叹息,自知家族承平日久,这些粮虫一般的族老多年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事,除了会在家族内部勾心斗角,踩低攀高,大肆捞取好处,真正上了战场,看到血腥,一无是处。
“小杂种,你敢杀我的儿——”田陵目眦欲裂,状如疯虎,挥舞双手对田单厉声叫道。
“我说过,你德行不够,强行篡夺家主之位,代价不是你所能承受,可你就是执意不听,——现在知道了吧?”田单耸了耸肩,以先知的口吻叹息道。
看着因过于悲痛而几欲癫狂的田陵,田单心头毫无同情。他的祖父田章说的没错,田陵之所以能够安享富贵,就在于当年田单父亲田照应召入伍,并在与秦国的“函谷关之战”中力战而死,立下军功,从而田陵等田照同辈弟兄不必再入伍从军。
身受兄长大恩,却鲜廉寡耻,谋算他的老父、弱子,对于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田单自然舍得痛下狠手,毫无顾忌。
要知道,身为当年名满天下的稷下学宫祭酒邹衍、以及齐国当世军神匡章的亲传弟子,田单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相反杀伐决断毫不迟疑。
“现在,还有谁以为田陵德配天地,足以担任家主?”田单手指轻轻抚摸着腰间玉佩,感受着那丝丝凉意,冷静地道。
“小子,老夫即使无德,但是有势,也照样任得家主!”田陵强行忍住悲痛,厉声狂叫,“家族护卫,尽在我手,看过会儿如何将你们祖孙碎尸万段,祭祀我儿!——田始,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儿子被杀,暴怒之下的田陵悍然撕掉禅让的面纱,要以匪徒的面目赤裸裸进行武力篡位了。
一干族老神色慌张,心头叫苦不迭,他们只想着支持田陵,获取私利,没想到田陵会闹到这一步,在家庙中当着祖宗,就要行武力篡逆之事。
五、六名田陵的心腹死忠族老,神色狂热,振臂响应,高呼道:“拿下田单小儿!拿下田单小儿!……”
那知刚喊两声,“啪啪”金铁抽击皮肉的清脆声响中,五六名族老的高亢喊叫声齐齐变作了凄厉的哀嚎,同时扑倒地上,抱头缩身拼命翻滚,——却是吕敖带着十几名护卫一齐上前,挥舞剑鞘劈头盖脸对他们一通狠抽,直死去活来。
被抽得满身血污不成人样的五六名族老,勉强抬起头,与田陵一道,无比哀怨地看向了——田始。
——无论田陵还是几名族老,都大为不解,不清楚田始不赶紧命令家族护卫一拥而上,快刀斩乱麻,将田单砍杀,将田章囚禁,扶持田陵坐上家主之位,却还在等什么?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逼视下,田始只觉喉咙干渴的厉害,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讪讪地对田陵道:“大兄,我也感觉,你似乎德行不够,不足以担任家主。”
此言一出,家庙内一片死寂。特别被抽得半死不活的一干族老,嘴巴大张,缺水的鱼儿般急剧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而田陵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你……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在这最为紧要之时,要害却挨了如此狠毒的一匕,田陵心头愤怒、怨恨、绝望、凶戾……诸多情绪不一而足,指着最为信任的这位兄弟,牙齿几乎咬碎。
原本与田始站在一起的一干族老,“呼啦”一声,纷纷神色惊慌四下退开,像是他身上有瘟疫一般。
看着困兽一般的田陵,看着用惊悚陌生眼神看着他的一干族老弟兄,田始面容干涩,一颗心像是泡在了苦水里。在他的心头,一个声音在无声咆哮:你们以为我愿意临阵倒戈?你们以为我愿意做阴险背叛小人?混蛋,明明是你们,特别是你、田陵,低估了田单这小子的可怕,怨得了我吗?——我的老父、妻妾、儿女,全部被他擒获,严密看守了起来,除了听命于他,我又能做什么?
“见过家主,田始不负重托,终于让这些混蛋的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混蛋如何发落,还请家主下令。”田始一不做二不休,一挥手,一百余名护卫一拥而上,将田陵、一干族老捆的结结实实,待宰的猪羊般横七竖八摆在家庙大殿,然后对着田章跪地高声道。
田陵与他的几名死忠族老,眼睛几欲喷火,看着田章的身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而其余一干族老,唉声叹息,面色萎靡,俯首无言。
对于自己的好孙儿田单的本事,田章自然无比清楚,面对田陵的逼宫,田单稍一示意,他立时明白,知孙儿已有防备,因此闭口不言,静看好戏。
而今见局面已定,田章面色大喜,自怀里取出了明晃晃的虎钮铜玺,让田单在他面前跪下,当着祖宗灵牌,双手高举,郑重交给田单:“孩子,祖父老了,咱们田家这副担子,自今日起你就挑起来吧。”。
田单毫不推脱,用力点头,托着虎钮铜玺站起身来,吕敖及一干护卫,田始以及家族甲士,齐齐跪地,高呼道:“见过家主!”
至此,田单成为齐国潍水田氏,新一任家主。
将神色萎靡的祖父田章扶上木塌,吩咐仆役抬去内室好生照顾,田单将铜玺收好,冷冷下令:“打造一条锁链,将田陵锁在家庙,在祖宗面前潜心认罪。田陵死忠的五名族老,褫夺族老身份,赶出家族,贬为平民。其余族老,罚钱粮三年,降职两级,以观后效。田始族老身份不变,但掌管的家族甲士,交由吕敖指挥。”掌握大势的田单,对这场逼宫闹剧干脆利落做出了判罚。
田陵以及五名死忠族老,一听,面如死灰,瘫在地上。田始则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与吕敖及一干徐林卫,齐声拜地应诺。
至于其余一干族老,想到还能够继续担任族老,虽然权势大为削弱,仍脸色大为感激,心头对田单感恩戴德。
“可怜的田陵,一直将这小子看做莽货,殊不知与之相比,他才是真正蠢的哪一个。”对于前因后果无比清楚的田始,神色复杂看着田单。
要知道,田单想要破解田陵逼宫,田陵连闹到家庙的机会也没有,昨晚就足以让之俯首认罪。但田单偏偏冷静不动,让田陵带着勾结的一干族老,一步步踏入他的彀中,然后一网打尽,——经此一闹,所有族老身上都有了污点,接下来田单任何命令,他们只有俯首听从的份儿,如此田单对家族的掌控力度可谓空前,真正说一不二,远远超过祖父田章。
“这小子利用田陵逼宫,来收拢家族权力,难道他所说的是真的,是为了迎接齐国将面临的国破惨剧?”看着担任家主却殊无喜色、反而隐有忧虑的田单,田始心头一动,暗暗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