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师承越女剑,自幼入师门在深山修炼,两年前方始返家。回家这两年来,我从未见过她这么发自内心的喜悦过,也许刚才,我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看着爱女的身影,崔硕面露微笑,慢慢地道。
“能得青田看中,愿意委身,是田单此生大幸。”田单郑重点头,“也请崔家主放心,田单答允,必让青田淑女此生都如此喜悦。”
“很好!废话不多说,我就问你,为何敢以封地下聘?——不要说什么为了青田,我崔硕女儿还没有金贵到那个地步。”崔硕眼神陡然犀亮无比,鹰隼般盯紧了田单。
在这一刻,崔硕不再是三名孩子慈爱的父亲,不再是田单可以信赖的忠厚长者,不再是奴仆们宽宏仁慈的主人,而是展露出了自己身为崔氏家主霸道高傲的一面。
田单耸了耸肩,一脸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齐国国破在即,宗庙犹不得守,即将被付之一炬,我田家区区封地,又那里能够周全?如此还不如顺水人情,拿来迎聘青田。”
“一派胡言!”崔硕一脸荒唐之色,如非田单是他多年看好的俊才,这时就要喝骂“疯子”,乱棍打出府去了,“当前我大齐威霸诸侯,又新灭宋国,诸侯为之俯首,何来国破之祸?”
田单猝然起身,眉宇间一抹儿浓重愤郁浮现,自昨日听闻灭宋消息后,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愤怒、悲恨、惶恐,像火山般再也压制不住,走到崔硕身后墙壁悬挂的列国地图钱,以手指点,“咯咯”惨笑道:“你且来看,我的好大人,——当今齐王五年,威逼韩、魏出兵,讨伐秦国,攻破函谷关逼秦国求和,同时招致三国之恨。六年,出兵攻燕,灭燕军十万,俘将军两员,与燕国在旧有破国之恨上又添新仇。七年,联合宋国,在观津大败魏军,致使魏国恚怒。十三年,与秦王并称东、西二帝,韩、赵、魏、燕诸国为之恐怨。而今又强行灭宋,加剧与秦矛盾不说,惹怒赵国,又引韩、魏、楚惶惧……你看看眼下形势,我大齐可谓四面皆敌,可还有一个盟友?祸不旋踵,国破迫在眉睫,居然还妄想威霸天下,诸侯俯首,真是可笑啊可笑!”
田单手掌重重拍打着地图,口里喊着“可笑”,面容却过度悲愤之下,扭曲不成模样,两行清泪自眼角流下。
崔硕原本还一脸不以为然,随着田单指点陈词,脸色慢慢禁不住转为骇然,只觉后背汗毛直竖,浑身发冷。
“夸大其词,即使我大齐举世皆敌,以当前强盛兵力,任何来犯之敌都足以一举粉碎,你所说的‘国破’,怎么可能发生,——狮、虎永远独行,羊、鹿才成群结队。”崔硕用力摇了摇头,将田单加给他的惊恐一幕给驱逐掉,像是说服田单,更像是说服自己,一脸强笑道。
“论说狮、虎,那个国家敢比秦国?然而以秦国之强盛,我大齐联合赵、燕、韩、魏诸国讨伐,秦王也不得不废除帝号,割地求和。而今我大齐连年征战,兵疲民怨,远不如秦国民心、军心稳固可用,一旦秦、燕、赵、韩、魏联军来犯,如何自处?却不将一败涂地?”田单语气颓然道。
“别国来犯,我信;但燕国来犯,我却是不信,——这么多年,燕国一向忠诚侍奉我大齐,有之作为盟友,我大齐可保无虞,局势不至于凶险那等地步。”看着地图上,与齐国相挨相依的燕国疆域,崔硕摇头道。
“燕国?就怕破国之祸,就在燕国!当年宣王攻破燕国,杀其君王,焚其宗庙,虏其国宝,这是何等仇恨?而今齐王不想着与之修好关系,继位六年,又再次灭其大军十万。当前诸国对我齐国最恨之入骨的,就是燕国,居然还妄想它为盟友?醒醒吧,看看当今燕王都在干什么,我的好大人,——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吞吴的旧事,还需我多说吗?”
“这不过都是你的臆测之言,况且当今燕王,又岂能与雄才大略的勾践相比?”听田单将燕王与当年勾践相比,崔硕连连摇头,断然道。
“咯咯,燕王不如勾践?当今燕王继位后,安抚百姓,改革内政,整顿军队,更求贤若渴,招纳诸国贤才,物尽其用,——却不分明就是勾践当年强国吞吴的路子?再看看当今燕国朝堂之上,剧辛、屈庸之流,也就罢了,至于邹衍、乐毅,邹衍是我大齐稷下学宫祭酒,当年我的老师;乐毅是魏国名将乐羊之后,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此两人才能可谓天下一时之选,大人也是深知,而今尽得重用,却不就是燕王的文种、范蠡?”田单多年积压心头的话倾泻而出,鞭子一样对着崔硕劈头抽去,“特别邹衍,被那个独夫赶走,愤而投燕,燕王是怎么做的?那是如获至宝,拥慧先驱,建了碣石宫供其居住,并尊之为师,礼遇之高无与伦比。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燕王舍出如此礼遇,诸国贤才岂有不拼死报答之理?居然说燕王不如勾践?呵呵、呵呵,呵呵呵!”
崔硕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上前抚摸着地图上燕国的疆域,喃喃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屈膝奴颜服侍我大齐,难道燕王一直是暗怀报复之心?如此、如此这燕王未免太、太可怕了……”
崔硕猝然转身,希冀看着田单:“你可有解救的法子?”
“有!”田单干脆地道,“将宋国土地,分送魏、楚,结为盟好;轻徭薄赋,修好内政,与民生息;驱逐苏代,屏退奸佞,选任贤能;陈重兵于燕境,防范燕国,——此四策齐施,我齐国当还有一线生机。”
随着田单话语,崔硕眼中亮光逐渐暗淡,最终熄灭,摇头苦涩道:“这四条,一条大王也不可能采纳,若真正苦谏,就怕引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田单冷冷道,“那个独夫,刚愎自用,骄横跋扈,如能听进贤能进谏,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