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神迹?这……这根本是神罚!”有人停下了祷求,看着窗外无边的阴暗,伸手接雨,只觉这雨滴跟小碎石的质感相似,打在手上还有泥浆绽开的感觉。
寻常人往里稍微站久一点,都可能被砸得头晕目眩。
“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们的神一直就在神都,需要祷求神迹,就不该来这些地方!”碧银抡起拐杖往地上一敲,几米内的地板都裂开了。
天空又是一道惊雷,随之是悠长的回响。
光教与暗教一向处于微妙的平衡,所以光教徒也从不打扰擎星塔上的光神。但自从暗教唤醒了暗神,天灾人祸纷至沓来,光暗天平完全一边倒。
这次的祷求神迹目的在于震慑暗教,本就在上层争议不断。是因为敬剑一派全支持了,大主教才特别允许。
偏偏等来的,却是今天这般异象。
现在其他人即便有怒气,一下子也不敢吭声,生怕自己被迁怒。
碧银走到依旧跪着的伊水面前,恼怒之余稍微多出了几分诧异。
她依旧保持着跪的姿势,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缩成一小点,满头大汗,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动摇,丝毫没有往日镇定自若的形象。
碧银探了探她的额头,手背一阵冰冷,他放轻语气问道:“你是看到了什么?”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发觉伊水的不妥,亚树率先上前,抱住了逐渐冰冷的她:“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光神在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详的天气……这肯定是神罚。”其他人叽叽咕咕个不停。
“所以敬剑信女根本不受神恩?”
“按我说,如果不是纹像上的标记,她可能是暗教的人。”
“谁又知道她纹像的光神标记是不是真的呢……”
伊水仍处在无际的情绪泥潭中,每尝试摆脱,都会被引到幻觉中的最后一个画面,随之又是冲涌而来的负面情绪。她仿佛与看到的每一具尸体,都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
对死亡的惧怕,在此中竟不过是十分微弱的一种,彷徨、憎恶、怨怒、抑郁……更为强烈的复杂的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能被迫作为生物的本能来咀嚼。
不过瞬息,她一个人的意志已经溃散。
如潮般的杂念轰下来,她的信念倒塌了,可又像在浪潮中挣扎,露出了头马上又被盖住……几个轮回之后,她感觉身体有什么在流逝,本应觉得轻盈,却还在相反地变得迟钝和沉重。
“她的纹像!在瓦解!”
纹力,可以说是一个人的精神力量。而纹像,则是一个人的精神意志,纹像在瓦解,意味着那个人一直以来坚持的,全部崩塌了。
这种现象在纹者里,而且是有着一定等级的纹者里,如同一盆水从百米上空倒下而不散,是极为罕见的。
有三个胆小的,已经神神叨叨地离开了教会,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敬剑一派如何亚树已经没心情管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伊水的状态。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就心慌意乱,听到众人越来越不堪的议论,一时沉不住气:“去你们的!伪道者!”
“一群人,受着教民的敬供,偏偏不肯出一点力,在神都假布道。要这么小的孩子着急,自己想办法……按我说!按我说!你们就是光教的粪!”
“够了!亚树辅教!你们也是。”碧银目光扫了扫全场,顿时一阵寂静,有人挪一小步的声音都能听见。
伊水依旧对外界的动静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开始呕血,甚至因为窒息脸色越发难堪。她的身体也到达极限,正被意识中的黑潮淹没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慵懒男声响起。
她意外地昏了过去,呼吸变顺畅了。
“龙王!龙王!卖报纸的都喊门了!都去哪了?”
“我人日了,公寓条件再差也别这样啊!真当自己家啊?”
大伙绕过神像,发现了一个……盖着被子睡觉的男人,他戴着眼罩,对身边发生的并不清楚。
被子下他动了动,估计是挠了挠屁股。
似乎感觉不对劲,他敲了敲地面,然后揭开眼罩,看了看。
重新盖上,拍了拍枕头,翻了个身,他又觉得不对劲。
他又揭开眼罩。
“我人裂了,卖报纸能不能有卖报纸的样子?”好了,崔文这下确定了。
十余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还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先开了口:“我……我们不是卖报纸的……报纸是什么?”
“龙王?龙王!”崔文还是不死心喊了喊,“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是新社团的了,租用场地是吧。”
“现在的社团活动啊!真有意思吼,动不动就把别人家都算进走道。”
被子一卷,枕头一抱,崔文一脸不悦地对着众人。不知所措者赶紧让道。
“你们的衣服不及格,这么夸张小心被抓。”崔文站在门边善意地提醒,回头愣了愣,显然也是被拉稀一样的雨势吓到,可他也没管,骂骂咧咧地闯入雨幕。
教父多铜,是名中年人,长着地中海,眼睛有点浑浊。他一直守在门边,一直听见里面的争吵,不敢往里看,察觉有人出来,马上把头低下。
他只不过是本地的一个小教者,里面随便一个都比他高级。所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然后看见一双光脚,再抬头是一个慢慢走的……睡衣男?
随后走出来的教者问道:“这是谁?”
多铜想了想,机械地转头回道:“流浪汉?”
相通了这点,他立即追了上去。教堂居然有流浪汉睡觉?这下他可遭殃了!
一转弯,多铜吃了一击飞枕,原本就笨重的人立即滑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睡衣男逃离。
他……他在狂奔!好快!
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睡衣男打断,一时堂内有些安静。
“既然是有人打扰,那这次祷求不能作数!”亚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脑子转得很快,已经想好怎么护伊水周全。
“一个流浪汉,能干扰什么?”不服者立即杠上。
“连纹像都崩解了,不是信仰不够坚定还能是什么?”
“这下连候选资格都没了,我看你们敬剑一派怎么解释。”
这是碧银今天敲的第三次拐杖,他看了看伊水,后者早已昏迷,寻思片刻,他决定:“把那个流浪汉抓过来!剩下的等人醒了再说。”
确实光教损失一柱信女,对暗教还是百利无一害,所以不排除是他们来搅和。
门外又传来争吵。
“怎么了?”碧银问道。
侍从将湿淋淋的多铜抬了进来,后者低着头,支支吾吾的。
“说!”
“是……是枕头……”
“什么?”
“那人跑了回来,把枕头抢回去了。”
碧银看向雨中,确实有道跑的飞快的人影,感觉自己额上的血管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