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江南折柳庄,路途遥远,必须乔装打扮。
唐庭远换上了店小二为其买的粗布衣衫,在正午时分,悄悄从大门走了出去。
码头上的船家听到此行要去江南,纷纷作罢,无论唐庭远加价多少,都没人愿意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船夫摆摆手道:“最近江南水匪猖獗,过往船只他们都要拦截,去江南太危险了。”
老船夫看着唐庭远一脸焦急,叹一口气道:“相公若是赶路着急,老朽倒是有一个法子。泸州城内有位姓贾的富商,近日来他有一批货急需运往江南。但最近水匪闹得太凶,泸州一带的船家没人敢去送货。如今他自己买了一批船,正在招募随行武士。我瞧相公身强体壮,背负长剑,想必也是练武之人,何不去那里试试?”
“多谢船家指点。”唐庭远道,“晚辈虽然背着剑,但晚辈并非练武之人。”
老船夫摇摇头:“那老朽也没办法。”
唐庭远躬身行礼,在江边缓步而行,一路上他在脑中苦思如何去往江南。但码头的船家他已一一问过,没人愿意开船,如此看来,想去江南只有通过贾富商这一条路。
“滚!”家丁一把推开唐庭远,“老爷的船是货船,不是客船!你要不是为了招募武士而来,就别来添乱!”
唐庭远无奈地转身离去,此刻他尽失内力,空有一身武功却毫无用武之地。
“唐家的大弟子,怎么在这里愁眉不展?”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唐庭远一怔,回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前面,浅笑微颦。
面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
“芷兰姑娘!”唐庭远激动地跑过去,上下打量,一脸不可思议,“我这不会又是做梦吧?”
“莫非公子在梦里见到过我?”芷兰轻笑道。
“我……”他将要开口,却戛然而止,心想自己不慎中了一日醉梦游太丢人,不能在芷兰面前说出来。
芷兰见他一副憨态,掩着嘴笑:“唐公子怎么这幅模样就出来了?让人以为你被掌门赶了出来。”
唐庭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芷兰姑娘,可否赏光一起去酒楼坐坐?”
芷兰道:“盛情难却,小女子自当奉陪。”
她今日穿了一身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盘旋成奇巧遒劲的枝干,而桃红色的丝线则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鹅黄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不仅显得身段窈窕,而且还有一种清秀儒雅之感。
“芷兰姑娘为何在泸州?”唐庭远疑惑地问道。
“几日不见,一见面就开始盘问起来了。”芷兰打趣道。
唐庭远连忙否认:“在下只是觉得太过巧合……”
“因为我一直在跟踪唐公子。”芷兰轻笑道。
“芷兰姑娘你……”唐庭远一脸诧异。
“你可真是块木头。”芷兰道,“我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说的话自然是七分真,三分假。”
唐庭远听她所言,暗自感叹自己当时没有邀请她回山,不然自己在她心中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公子又怎么会在这里?”芷兰问道。
“我下山就是为了恢复我的内力。”唐庭远简单将此行下山的过程跟芷兰说了。
“如此说来,公子现在是想去江南,可是没有船家愿意载你。”芷兰道。
“确实如此,所以我想请芷兰姑娘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唐庭远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芷兰思忖一会,道,“既然只有贾富商的船愿意开往江南,那我们就上他的船。”
“可是他不愿意搭载我们,他那是货船。”唐庭远道。
“他不愿意搭,我们就自己上。不过要看公子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芷兰道,“如果公子诚意足够,我倒是可以陪着公子走一趟。”
唐庭远闻言道:“我是真的很想芷兰姑娘你能够和我一起去!”
芷兰心中暗自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端起茶杯,假装喝茶,实则环顾四周,见没人关注这里,便轻声道:“今夜子时码头见。”
她走出两步,忽然停下,转头对他道:“公子,你可别睡过头哦。”
唐庭远轻轻一笑,目送着她消失在街道上。
她还是记着唐庭远那句梦里见过的无心之言。
子时的江上洒满月光的银辉,波光氤氲,风拂柳展。
码头边,除了贾富商的人在把货物装船,没有别的行人。
芷兰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英姿飒爽,简单干练。她悄然隐于柳树后,看着匆匆赶来的布衣青年,略显埋怨:“你迟到了。”
“抱歉,在下没有内力,只能跑过来。”唐庭远道,“让姑娘久等了。”
“再迟来一会,公子怕是只能游回江南。”芷兰转身看着码头边那艘灯火通明的大船道,“他们已经在装货了,装完货就要封船,估计他们今晚睡船上,明天一早开船。”
“那我们应该如何上去?”唐庭远问道。
“那边是他们放货物的地方。”芷兰指了指不远处的仓库,“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找机会躲进箱子,他们会把我们放到船上。”
唐庭远细想觉得有理,便跟着芷兰轻轻绕到仓库旁的树下。芷兰从口袋中掏出一小撮细砂放入竹箭筒中,对着守仓库的仆人轻轻一吹,细砂被吹散隐于空气中,向仓库飘去。
“你吹了什么?”唐庭远问道。
“泻药。”芷兰轻声道,“看管仓库的头领是鹰爪帮的王千鹤,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若是惊动了他,定会把其他人也引过来,到那时我们再想进去便十分麻烦。”
“你怎么知道他是鹰爪帮的人?”唐庭远好奇道。
芷兰轻声道:“这两天贾富商就在自家院子摆擂台招募武士,公子没去看吗?”她指了指守在船边的两个壮汉道:“那两个人是青松派的‘断山掌’和‘通臂拳’,这两兄弟没有名字,但是武功确实了得。还有那个一直巡逻的是双龙帮的谭天复,枪法也很精湛。贾富商这次一共招了十个武士,我们才看到四个,估计剩下的应该都在船上。”
唐庭远听得她一番话,心中暗自道:“芷兰姑娘当真有心,看来我以后要多向她学学。”
正暗想时,仓库那边的仆人闻到了细砂,纷纷抱着肚子痛叫。王千鹤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见仆人一个个蹲下靠在墙边,怒问道:“怎么回事?这一个个的吃了老鼠屎了?”
“王教头,弟兄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今天吃饭吃杂了,现在肚子疼得厉害。”一个仆人抱着肚子,面露苦色。
“快滚快滚!别拉在裤裆里!”王千鹤捏着鼻子摆摆手,不耐烦道,“拉完赶紧回来!”
“谢谢王教头……”仆人们一个个抱着肚子冲了出去。
“他们走了,我们快过去。”芷兰见仓库里无人看守,连忙拽着唐庭远衣袖,悄悄躲进仓库中。
仓库内全是大大小小的木箱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唐庭远走到一个与他一般高的木箱前,轻轻取过盖子,正欲翻身而入,耳边突然传来谭天复的声音:“王兄,你那些人怎么全都跑掉了。”
唐庭远一惊,害怕发出声响,惊动二人,连忙蹲下躲在木箱子后。但听得王千鹤道:“那帮废物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个个往茅房跑。”
“哦?还有这种事?”谭天复好奇地看了看仓库,“怎么会这么巧合,全都在同一时间上茅房?”
“糟糕!他起了疑心。”唐庭远转头看着藏在另一个木箱后的芷兰,二人交流眼神,芷兰暗示他先按兵不动。
“谁知道他们吃了什么老鼠屎。”王千鹤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仓库,心中疑惑,转头看了看背后毫无动静的仓库,说道,“老兄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我看管的仓库里有人溜进来吧?”
“王兄说笑了,”谭天复道,“你我一同为贾老爷做事,自然还是小心为妙。”
王千鹤笑道:“既然老兄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我敢保证,仓库里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他嘴上说是让他进去查看,但语气却颇为激动。谭天复打量了面前这个头脑简单的大汉,心中顿觉无奈。他不明白为何当初贾老爷会把他这种人也招为武士,但想到若是仓库出事,担责任的必然是他,自己也没必要蹚浑水。谭天复轻轻一笑道:“那到不必,有王兄在这里守着,莫说蚊子,就算是武林高手都想来抢劫,也无可奈何。小弟我何必多此一举。”
王千鹤听他出言嘲讽,心中怒气大起,谭天复却像是没瞧见一样,自顾自带着人往别处巡逻去。
“双龙帮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堆地痞流寇!”王千鹤看着谭天复的背影,暗自怒骂。
唐庭远见状长舒一口气,他慢慢打开木箱,脚下用力翻进箱内,见芷兰也躲进了箱子,他才拿过盖子,蹲下身盖在头上。
借着透进箱子的一丝微弱的火光,唐庭远这才发现箱子里装着一尊等身高的大玉佛。他暗暗吃惊,这玉佛制作精良,价格不菲,再看看这满仓库的箱子,里面想必都是些金银财宝。怪不得贾富商要不惜重金招募这么多武士和仆人守船。
门外的王千鹤心里还是一直想着刚刚谭天复的话,久久不能平静。恰好此时那几名仆人回来,他手一招,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搜搜仓库,看看有没有人躲在里面。”
“是!”几名仆人拿着火把在仓库里四下搜索,唐庭远和芷兰都已经躲在箱子里他们自然一无所获。王千鹤轻蔑一笑,仿佛谭天复站在眼前:“老子都说了仓库里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转过身来看见对面船上有人招手示意,他吩咐仆人道:“把这些东西都抬到船上去!”
几名仆人带上工具,一箱一箱的装好往船上抬。待抬到唐庭远所藏的箱子时,二人却发现异常沉重,没走几步便放了下来。
“王教头,这箱子……好像变重了……”那仆人挠挠头,不明所以的看着箱子。
王千鹤听到这话顿起疑心,他缓步走近箱子,上下打量。唐庭远连忙屏息静气,不敢乱动。“莫非真的有人在仓库里?”王千鹤一边猜想,一边伸手准备取下盖子。
唐庭远右手暗自用力握紧剑柄,眼睛始终盯着上方箱盖,芷兰也透过箱子的点点缝隙观察王千鹤的动作,手中攥着一支发簪,蓄势待发。
王千鹤伸手抓住盖子,唐庭远听到声响正欲拔剑冲出,仓库外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王教头小心啊!”
王千鹤听得声音连忙缩回手,转身看着锦衣老者笑道:“贾老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本是笑着的他,见到旁边的谭天复脸色又冷了几分。
“我来看看这些货物装的怎么样。”贾老爷道。
“刚刚兄弟们觉得这个箱子太重了,所以我才想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着人。”王千鹤道。
“这箱子里装的是等人高的大玉佛,当然有几百斤重啊!”贾老爷道,“那玉佛极易损毁,王教头你可要小心一点啊。”语气中满是疼惜。
谭天复在一旁冷笑:“王兄,若是你的人抬不动,可以来找我,我们是兄弟,我自然不会介意帮王兄这点小忙。”
“用不着!”王千鹤受此嘲讽,心中怒气大甚,想起刚才自己的人抬箱子的狼狈模样,他愤怒地踢他们几脚,“拉屎把脑子拉空了是吧?抬不动不会找人帮忙?”
仆人经不住打连连求饶,谭天复火上浇油道:“王兄,你何必和这些下人过不去呢?”转而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几个快去帮王兄抬箱子。”
王千鹤一把拦住几人,道:“多谢谭兄好意,但这是我的事,就不劳烦谭兄了。”王千鹤眼神如刀扫过二人,那两名仆人顿时胆战心惊,连忙上去抬起箱子。唐庭远在箱子里暗自为这两名仆人道歉:“委屈二位了。”
箱子外传来王千鹤的声音:“快抬!要是打碎了一点东西,老子把你们的皮扒下来!”
王千鹤的骂声渐渐变小,唐庭远已听到江上的流水声,接着是一声木门“嘎吱”的开门声,而后他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楼梯的方向走。再听得一声开门声,透进缝隙的光突然消失。他料想此时已被抬进了船上的仓库。不多时,箱子被轻轻放下,两名仆人喘着气缓缓走开。
唐庭远轻轻挪开盖子一角,见仆人都已离开,便放心地翻身而出。他看着满船舱的箱子,轻轻喊道:“芷兰姑娘。”
船舱一角的箱子发出轻微的异动,唐庭远连忙过去打开箱盖。半身高的箱子里装的是一尊奔腾的玉马,芷兰就躲在马肚子下面。
“他们都走了吗?”芷兰抬起头问道。
唐庭远点点头:“他们把箱子都搬了进来,船舱门被锁上了。”
芷兰从箱子里慢慢爬出,长舒一口气道:“看来我们暂时安全了”。
二人见船舱边有一个小窗口,不约而同走到窗口边相对而坐。芷兰看着窗外洒满银辉的江面,感慨道:“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和公子一起躲在这里。”
月光透过窗户照映着她秀美的脸庞,唐庭远正欲开口,转头看到她时却是心中一怔,不知该从何说起。芷兰余光里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便转头看着唐庭远,问道:“公子盯着我做什么?”
唐庭远被他一问,缓过神来,他慌慌张张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在想,我们要几天才能到折柳庄。”
“折柳庄是苏州剑术大家,从这里走水路,短则七日,长则十余日。”芷兰道。
“这么久……”唐庭远虽嘴上说着很久,但想到能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与芷兰共度十余日,心中又盼望着能更久一些。
“公子去折柳庄做什么?”芷兰问道。
唐庭远摇摇头:“我与三师父一起下山,但他后来失踪了,给我留下书信让我前去折柳庄,寻找一位叫段遥的前辈。”
“段遥可是折柳庄的庄主。”芷兰道,“想不到你们唐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暗地里却结识了那么多江湖门派。”
唐庭远苦笑一声,道:“之前情况紧急,来不及一一细说。现如今我们要待在这船舱里十余日,有的是时间慢慢道来。”
夜空星罗棋布,江上晚风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