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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秋霁风来乍衣单

逸阳回到山庄,见西山的黄栌槭枫都已是一片红叶烈烈,想来是昨夜忽如而至的一场清霜,将漫山遍岭的葱茏草木一夜间逼成了深秋颜色。

听顾澜生和吕昭说起风儿日前给师父当众教训了一顿,逸阳并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早该如此:若不是之前对风儿太过娇纵,那小子又怎会愈发放肆?不过出乎逸阳意料之外的是再搬回跟逸阳同住的风儿变得十分听话乖巧,听澜生说是师父每日里给风儿讲故事哄风儿听话的缘故,逸阳心道:果然是给一巴掌再给两个甜枣对这小子比较管用。

事实证明,逸阳还是低估了风儿。才消停了还不到十日,这个年仅六岁的风儿竟又闯出个更教人瞠目的祸事来。

原因是这个闯祸的祖宗那日当众挨了打,虽说是记住了师父说过不准再去寻福全的晦气,却是拐了个弯,又找福全同村的另外几个孩子寻仇,说是人家仗着人多平白打了他。趁着那几个孩子在水边放牛吃草的时候,风儿偷偷拿了一串鞭炮,拴在牛尾巴上点燃,那牛受惊狂奔,险险踏到其中一个孩子身上。那险些被踩死的孩子虽说捡了一条性命,却是惊吓过度,后来是大大病了一场。其余几个孩子慌乱逃命之中也有摔破了头的,也有跌伤了腿的,就是没摔到没伤到的也吓得又哭又嚎。几个孩子的家人好不容易才在几里地之外寻回了惊跑的耕牛,连牛也吓得几天不肯吃草。这下可惹下了众怒,自然不肯罢休,栖霞村的村长领头,那几个孩子的家人带着孩子浩浩荡荡地告上山来。

逸阳实在也是料想不到这个风儿小小年纪竟然能够如此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又见师父此番也当真动了气,心里越发生气风儿,听师父命自己将风儿责打四十戒尺,手下自然不会像上回吕昭那般只虚张声势。

惹起祸来胆子比天大的混世魔王此时又变回了委屈可怜的小冻猫子,给逸阳死死按在凳上打得哭天抢地,偏偏这班苦主没有一个像邹寡妇那般心软好说话,从头至尾也没人开口求个情,只能生生挨足了这如假包换的四十戒尺。

风儿又痛又怕,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到后来已是连呼疼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剩了哽着声呜咽。黑色的下衣虽看不出血痕,但粘连在皮肉的情形便知早已经皮破血出了。

逸阳半拖半拽地拉了脸色苍白泪痕狼藉、几乎委顿倒地的风儿,逐个向村人赔礼道歉,风儿疼得双腿打颤,根本站不住身子,却不住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向秦正杰,一副求救的神情。秦正杰冷着脸皱着眉,硬起心肠只做不见。

那边秦正杰亲自送村民出门,逸阳跟在师父身后,回头见仍旧哭个不住的风儿摇摇晃晃跪在地上已经支持不住,便低声唤了声“师父”,秦正杰也不回头,只说了句:“让他们都散了,让澜生送风儿回去。”

再回到知剑堂,秦正杰一直沉默不语,逸阳一时也不知该走该留,忽然见窗外澜生正朝自己使眼色,略一犹豫,还是开了口:“师父,我想去瞧瞧风儿。”秦正杰叹了口气,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后堂而去。

踏了无数纷乱的落叶,逸阳和澜生匆匆走过回廊。还没进屋,就已经听见风儿嘶哑着嗓子哭闹个不住:“我要找师父……不许你们碰我……你们都滚开!”

澜生在旁连连叹气:“从回来他就一直闹到现在,根本不让人上前,大师哥,我是真没本事能给他上药?”

逸阳陡然停下脚步,斜了澜生一眼,不悦道:“小师弟不听话,你这个四师哥就这么眼看着也管不了?”

澜生双手一摊:“大师哥就是骂我我也没辙,我是真管不了这个风儿。”

逸阳进屋的时候,风儿正如同带伤拼死挣扎的小野猫,伏在床角又哭又闹,任吕昭和笛轩正围在床边又哄又劝,就是不许他们近身。

风儿一见逸阳进屋,登时停止了哭闹,可嘴上仍不甘心地不住嘟囔:“我要找师父去……我要找师父……”

逸阳走到床边,眼见风儿脸色精神都甚是不好,沉着脸冷声问道:“你这会子挨了打不上药,去找师父要做什么?”

风儿泪眼婆娑瞪着近在咫尺的逸阳,嘴唇动了几动,终究还是不敢答言。

逸阳想风儿闹了这许久,裤子上的血痕只怕已经凝干,眉头便皱了起来:“看来方才你挨打挨得还是太轻了些,这会子还要再重重挨上几下子才肯听话是不是?”

风儿气结,又不敢顶嘴,干脆“哇”地一声伏在枕上大哭起来:“我讨厌你……”

逸阳也不再理他,上前一把按住风儿,朝澜生使个眼色,澜生便点点头,上前来小心翼翼给风儿褪下裤子。果然刚才耽搁得久了,伤处的血肉和下衣凝在一处,褪不下来。

风儿吃疼,狠命挣扎起来,口里尖声大叫:“不许碰我!师父救我啊!他们欺负我……”

“别动!”逸阳捉住风儿的双臂,反按在他身后,知道澜生素来都是有名的细致人,不用吩咐也必定是十分小心,是以愈发觉得风儿是在故意哭闹,冷声斥道:“风儿!规矩你是不是都忘了?你再闹我可不饶你。”

风儿早已是怕了逸阳,咬着嘴唇忍着疼不敢再叫。澜生也不忍,可衣服总得脱下来,只得拿了药酒一点点浸开凝住的血痂。可纵是澜生再小心,那药酒还是会蛰疼伤口,风儿耐受不住疼痛,猛地挣扎哭喊起来:“放开我!疼……师父啊!救我!”身子狂扭,双腿乱踹,连药酒瓶子都给他踢飞了出去碎了个满地开花。

逸阳一时怒起,扬手朝着风儿仍在淌血的小屁股便是一巴掌,风儿一声惨叫,身子猛然一挺,随即就软了下去,头也垂了,声也没了,竟是疼得背过气去。

澜生一见风儿没了气息,着实吓了好大一跳,二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折腾了好一阵子,风儿才缓过这口气来。

一醒过来,风儿仍旧是哭个不住,只是不敢再挣扎:“师父救我啊……宇哥哥……”

逸阳暗自松了口气,皱着眉示意澜生赶紧继续。好容易将下衣褪下,风儿已通体是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闹的。

澜生正小心翼翼给风儿上药,暮宇垂头丧气地走进屋来,风儿一见便挣扎起来急切切问道:“师父呢?”

暮宇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父不来,这回……好像是真生气了。”

风儿愣了一阵,忽然呜呜大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任暮宇在一旁怎么哄也不管事。

一直到伤处都敷好了药,风儿还在哭个不住,逸阳知道风儿是个死心眼倔脾气,只能一言不发地不住拿着帕子给他拭泪,看着他一直哭到昏昏沉沉还是不肯罢休。

澜生早将药物都收拾了干净,又等了好一阵子,见逸阳还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得朝逸阳使了个眼色。

逸阳留下暮宇看顾风儿,自己跟澜生出了屋。二人走到院中的梧桐树下站了,逸阳方问:“什么事还要背了人讲?”

澜生犹豫了一下,看四下无人,才小声道:“大师哥,咱们这个小师弟,其实吧——是个小丫头。”咧咧嘴,颇有些尴尬。

逸阳也愣在当场。

逸阳正犹豫着要如何将这消息讲给师父,却不料到那个挨了打的风儿却是一哭便是整整一夜,直哭到眼泪都干了,只是水米不进。

天还不曾大亮,逸阳起身洗漱预备早课,猛然便听对面床上暮宇急急火火一叠声呼唤风儿的名字,也赶忙上前探视。只见风儿双目红肿面白如纸,合着眼仍是微微抽噎不止,但唤他名字推他身子,都全然是没了反应。逸阳急忙在他人中、合谷、百会几处大穴上按压一阵,总算见他缓缓睁开眼睛。逸阳还没来得及让暮宇给风儿喂点儿水,清醒过来的风儿又接着哭,给水也不喝,不一时又晕了过去。

秦正杰听说风儿病得不省人事,也赶忙从埋剑修真赶了来。待细细诊了脉,摇头叹气道:“是我把这孩子宠坏了。”

针石过后好一阵子,风儿方又睁开眼睛,此时一见眼前是秦正杰,既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望着秦正杰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正杰也顾不得再恼他闯祸,忙轻轻拍着他哄道:“不哭不哭,风儿乖,有话跟师父说,好孩子快不哭了。”

“他们……欺负我……我不让……他们碰我……大师哥就打我……”风儿心中委屈难过停不下哭,又急着诉说,于是就断断续续边哭边诉,“大师哥……坏透了……他打我……还让他们弄疼我……故意的……风儿不要大师哥管……师父啊……”

秦正杰拿过帕子不住给风儿拭泪,看风儿渐渐哭得好了些,才道:“那你就这般作践自己来要挟师父?”语气中也含了些责备之意。

逸阳在旁,听得眉心也跟着皱了皱,可风儿却完全不管不顾,仍只顾了一味哭天抹泪地撒娇痴缠:“大师哥坏……我就不要他管我……他欺负我……师父要罚他!”

逸阳不想让师父此时责备风儿,见留儿用盘托了茯苓山药粥并一碗软嫩蒸鸡蛋进来,忙接过来送到秦正杰身边:“师父,风儿一直水米未进,让他先吃些细粥如何?”

秦正杰看了逸阳一眼,略点点头,小心将风儿抱将起来道:“逸阳,你喂风儿吃些粥。”

仍在哽哽咽咽的风儿闻听得“逸阳”二字,嘴巴登时撅得老高,把头躲到秦正杰怀里,摆出一副不食周粟的架势。秦正杰叹了口气,加重了语气说道:“风儿,你不听师父的话是不是?那师父以后就也再不来瞧你了。”

风儿一听这话,双手一把死死扯住秦正杰的衣袖,摇头嘶声大哭起来:“不要不要啊……”

秦正杰原本是见风儿任性,故意吓他一吓,哪里料到他竟如此害怕,只怕他病中一时太过着急,赶紧用手抚住风儿的头颈哄劝:“好好好,快别动,当心伤处。你听话师父就来瞧你,快别这样。”

逸阳给风儿喂了小半碗粥,风儿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秦正杰看风儿神情倦怠,可还是跟风儿说了会子故事,待留儿将煎好的药送来,算算也离吃粥过后有了小半个时辰,哄着风儿吃了药漱了口睡下,方才起身离去。

逸阳送师父出门,正要开口说风儿是女孩的事情,秦正杰倒先开了口:“逸阳,之前是师父对风儿太过娇纵,这孩子如今也是越发的任性淘气,我看倒是你还管得住他些。日后师父就将风儿交给你,你这个大师哥一贯是最让师父放心的。”顿了顿,又道,“我看他和宇儿在一处更难管教,就让宇儿跟了书勇去,只怕风儿还能听话些。”

逸阳心下正乱,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秦正杰又道:“风儿是你带回来的,这孩子身世可怜,天性里又有些刁钻淘气,你须得多花些心思教他才是。只是风儿毕竟年纪还小,身子骨又不大健壮,你不要打罚得太重了。”

逸阳只得点头答应,方才要说的话一时愈发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父走后,逸阳独自站在廊檐之下,望着满院清辉,心下忽然涌起许多陈年旧事。想自己在风儿这个年纪,还是每日里被上下众人碰在掌心、连衣裳都不会自己动手穿的王府小公子,彼时谁又能想到不过是一年多之后,一场浩劫会陡然间平地而起,让年仅八岁的自己便险遭横祸。人世无常,倒是这明月依旧,纵是阴晴圆缺变化,却照遍天下照遍今古。而凡人则如沧海一粟,不知何时就会消失不见,也不知死去的寿伯如今还记不记得自己,不知他是不是会见到早夭亡的二弟……

也许是月色太过皎洁,突然间教人生出些“人世几回伤往事”的感慨,和逸阳尚不满十五岁的年纪颇为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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