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听王虎话里不敬,对面人丛之中走出一人来。那人生得体态修长,五指纤细,说话之声沙哑,闻之甚觉不相配,倒是面上蒙着黑罩,瞧不清面目,众人心下奇怪,只待来人摘下面罩来,也好瞧瞧是何等人物。
只见那人说完负手而立,双眼直勾勾盯住王虎,眼中神光闪烁,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反而跃跃欲试,盼不得立马便动起手来,那才欢喜。
王虎见此人如此泰然,长棍在手心中虽任然自信万分,也不免郑重起来,收敛方才浮夸态色,抱拳道:“兄台如此说话,想必自有剑长刀阔之处。王虎百战之身,向来不对无名之辈。兄台今日既要较量一番,如何连面也让人见不得?未免瞧王虎不起也!”
那人仰天大笑,出声直如夜来恶鬼食人一般,渗到人心坎里去,此刻虽笑,众人听来只当鬼哭。那人道:“在下生得丑陋恐怖,露出面来,怕惊了在座女眷。”
此事遮月出声道:“阁下怎生瞧人不起,如何女儿家便被惊了?我生来便与刀枪棍棒为伍,狼虫虎豹为伴,日常深山野岭之中行走,饥食野果,渴饮山泉。乌云遮月之时,我尚敢独身闯那乱葬岗哩。你说我比得男儿比不得?”
遮月此番言语讲得那人连连称是,道:“既姑娘不惧,且待刘某摘下一观。”
遮月正得意时,那人摘下面罩之后露下底下面容,只见那人脸上满是刀剑之伤,所留疤痕纵横交错,笑时露出唇下白齿,瞧来异常可怖,遮月不禁往后退去一步,怕人笑,壮胆讲道:“也无甚可怕也,不过多些伤痕而已,依稀也辨得出是人哩。”
众人大笑,遮月满脸绯红,连连跺脚,藏到胡笳身后。
那人也不恼怒,眼中瞬间失了光彩,叹息道:“如此便是我来此因由。”
王虎听得不明就理,问道:“此战你我不可避免,打架却也得打个明白,此中因由,还请阁下一解。”
那人回忆道:“此行刘某不为夺那剑谱,杀一人便走!”
徐百言听完心惊胆战,害怕此人不讲规矩,立刻便朝自己动起手来,如此江湖高人出手,自己怕是随了先前王虎所杀之人,一招便见了阎王。手心发汗,不自觉站到王虎身后去了。
王虎皱眉,若此人不为财利而来,只为杀人,比那鱼休子更难打发,不由得动问到:“阁下如此气戾,又是为何?”
那人面露痛苦之色,抚摸脸上伤疤,道:“吾祖本一介风流书生人物,偶遇高人,那人见吾祖根骨上佳,授得一身剑法。后祖习剑,五年有所成,遍寻世间成名剑客,一一切磋请教而去,吾祖自幼习文,心中良善,又深知礼法,对剑之人从来以礼相待,向来只分胜败,不伤和气,对剑之人多成挚友。后遇徐酒歌,吾祖仰慕,求问剑去,只为一观剑道之巅的风采,那徐酒歌发下话来,问剑尚可,却无白问之理,若是败了,不免一罚。吾祖以为只是寻常,本位问剑交友而去,罚下一坛酒来,不过酣眠一晚,多罚几坛酒来,不过再睡几日,便欣然应下。后一招而败,吾祖弃剑认输,自提酒来便饮。不想那徐酒歌性情万分古怪,心肠如此歹毒,见吾祖生的风流俊美,竟是取剑毁了其面目。”
众人一阵唏嘘,心中发凉。
那人续道:“吾祖良善俊美之人,如何受得此般侮辱,归家后郁郁半年而终,吾祖之妻跟随而去。吾祖之子痛失父母,自提剑习武,大成之后欲报父仇,遍寻江湖不见,心灰意冷,戾气日益见涨,自毁面目,起誓道不杀徐酒歌,我刘家便世世代代自毁面目,刘徐两家代代世仇,后人复杀后人矣。”
众人见此人讲得真切,扼腕叹息,哀其不幸,此刻那人已堕下泪来。
王虎听完此人所讲,心下怜之,正色道:“阁下之苦,非常人能受,王某亦甚哀之。不过徐家乃我世交,百言乃我兄弟,今日阁下若要杀人,王某却也万万不能答应。”
那人收泪,眼神凌厉,道:“既然如此,你我先分个胜负,若我胜了,我欲如何也由不得你,若我败了,转头便走,此生再不寻徐家麻烦!”
王虎点头道:“那便一言为定。”随后脚尖轻点,双手持棍,横立身前,喊了一声请,眼神中满是期待。
那人解下背负之物,掀开遮布,众人一看,赫然一剑匣来,白木所成,瞧不出来历,只见剑匣上篆着两句话来,那话是:书生提剑时,出招便成诗。此匣于匣中剑,皆是当年刘氏先祖传下。那人打开剑匣取出剑来,此剑并无剑鞘,剑身漆黑,烈日之下却泛着银光,瞧来冷冽无比,心中生寒。那人提剑在手,微微闭眼,整个人气势攀升至极点。众人见此状,皆退到廊下去。那人左手双指搭在剑身之上,说道:“刘荡得罪了!”
只见刘荡睁开双眼,脚下陡然发力,整个人便弹了出去,一剑递出无丝毫花样,直刺王虎面门,王虎沉下双腿,不闪不避,稍一偏头,手中长棍落地一头猛然向上腾起,挡开来剑。刘荡就势剑身向右一拉,王虎棍腿再一摆尾,力大势猛,剑身向上弹起,刘荡回身一脚踢向王虎心口,王虎侧过身去,撤回手来一掌击出,刘荡迅速收回腿,还了一掌,两掌相击,发出一声沉闷巨响,众人只觉耳中生疼,屋瓦在掌风之下掀去无数。
王虎朗声大笑,道:“刘兄好功夫,此地不是打处,且随我来。”
说罢倒拖长棍,越上屋顶,朝密林中奔去,刘荡提剑紧随其后。
奔出三里,二人不过相距二丈,王虎驻足,长棍由后至前,再由前到后,划出一个大圆,朝刘荡砸去,刘荡见长棍势大,未敢硬接,奔跑之中,突然变向,高高跃起,在旁边大树之上猛然一踏,再向王虎激射而去。王虎拖棍倒退而去,已自闪避不及,长棍突然向上一挑向刘荡腹上倒砸而去,刘荡剑已递处,去势甚急,人在空中稍稍一转,左手拍在棍身之上,剑尖已至王虎面门三寸处,这一拍之下,竟是有向上飞出之势,右手再往前递去,王虎急忙后侧,已被削下一缕发丝来,左耳也是半寸伤口,躺下血来。刘荡落地,左手红肿,不住颤抖。
王虎大笑道:“不想刘兄竟有如此武艺,王某佩服。”
刘荡亦笑道:“彼此彼此,今日便酣战一场!”
只见刘荡脱剑插在身前,紧闭双眼,手中掐诀,口里念咒,长剑自土中而起,悬在身前,刘荡睁眼,并双指作剑,手心朝內,反转手掌,手掌朝下之时,剑身斗转,剑尖已然朝向王虎,剑身颤鸣不止,刘荡低低道:“当年吾祖剑道名仁,今日我刘荡偏走霸道。王兄莫要惜力,有甚招数,尽管使出便是,刘某一一接下。”
王虎见此情状,越发热血沸腾,大吼一声,长发无风自动,气势再次暴涨,眼中神采耀过头上烈日,紧握手中镔铁棍,注力其中,长棍由黑转红,由红转白,炙热无比。道:“今日之敌,王某压箱底之物若不搬出,必然怠慢了也!”
刘荡战意高昂,再翻掌心朝內,手臂向前一挥,道一声去字,一声剑鸣,长剑朝前直飞而去,刘荡右手并指斜在心口,左手掐诀,足下发力,随长剑之后。
剑至人至,王虎左右招架,铁棍乱挥,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如此再战得百合,铁棍炙热不减,长剑剑芒更甚,铁棍所到之处,砸倒青木无数,剑芒所经之地,斩断万般老树。
众人自二人越府而出,不愿错过此般精彩大战,能武者翻瓦跃墙而出,余人皆大门小门而出,尽朝林深处跑去。相隔老远,只见前方飞沙走石,断木倒树之下尽是残枝,金石之声大笑之声频频传入耳中。众人再欲向前,罡风四起,百丈之内竟近不得身。沙石之中隐隐看钱两道身影迅如疾风,不停碰撞,众人不住叫好!
二人只管出手,也不知战了几百几千合,此刻只觉酣畅无比,哪里来丝毫倦意。
王虎手中镔铁棍烈焰翻滚,刘荡手中书生剑寒芒内敛。二人更不答话,再次冲上前去。刘荡人剑分离,剑左人右,左首长剑直刺横劈,来回冲突,右手并指吐出三寸剑芒,寻破绽处疾出。王虎手中镔铁大棍舞得密不透风,王虎冲透不进,左手再一掐诀,微微向上一扬,长剑再转,绕至王虎身后。王虎侧身,长棍一挑,击在剑身之上,长剑飞出刺穿几株大树,略一停顿,再飞旋而回,刘荡见王虎对付诱敌之剑,破绽已出,此时一个前冲飞身而去,右手并指不曾松开,向王虎刺去。王虎见刘荡再来,沉腰弯腿,长棍一端挑起大石来挡在二人身前,刘荡并未收手,指尖剑芒轻轻一斩,大石一分为二向两旁划开,大石过后却并不见王虎人在。只觉身下掌风扑面,原来王虎挑石之时,顺势滑到自己身下,此时一掌击出,刘荡人在空中,躲闪不及,左手堪堪递出一掌迎击。二人掌力之下,迸发出砰然炸裂之声,刘荡被击飞腾空十丈,王虎直砸入地面三尺。
刘荡腾空,暗自蓄力,右手变指为掌,从天而降,王虎双手握拳,朝下一发力,脱坑而出,冲天而起,双掌交错,向头顶全力递出。二人再次互对一掌,气势再升,声势比之前只高不低,掌风向四周扩散而去,荡起层层涟漪。
远处众人只觉罡风扑面而来,险些站立不定,再退五十丈去。
二人落地距十丈站定,只见二人上身衣衫在掌力激荡之下,尽皆碎去,此刻裸露上身。刘荡体肤雪白修长,直如美玉一般。王虎浑身肌肉虬龙一般突起,大伤小伤痕迹不计其数。
二人此时气血翻涌,双手不住颤抖,险些双双吐血。长剑铁棍弃在一旁,已收敛光芒。二人体内气机乱窜,似要透体而出,各自暗运真气,浑身窍穴发光细细引导,过得盏茶时分,渐渐趋于平稳。
二人环视一周,只见周遭树林几百丈内已无立树,相视一笑。王虎道:“此处竟如此禁不得打,我二人换地再战!”刘荡笑道:“此言甚合吾意!”
说罢二人足下发力腾空而起,踩树踏空,往北面大山而去。一路言笑,并不泄气,二人棍剑之交分不得高低,不想轻功居然也在伯仲之间。如此奔得五十余里,到得山脚,二人站定。却并未动起手来,二人各捡大石而坐,暂为歇脚。
王虎道:“你我二人内外轻功皆在伯仲之间,怕是分不出胜负,莫打了莫打了,省得毁了这山中美景。”
刘荡打趣道:“如此一来,美景且不提,如此岂不是省了樵夫砍柴之功?”
二人相视大笑,只叹此刻无酒。
正说只见,只闻上空一声长鸣,二人抬头看时,只见一只红毛黑足大雕在头顶处低空盘旋。
王虎拍掌笑道:“来得妙也!也不枉我二人战前之约,今日分得胜负来也!”
刘荡抱剑而坐,问道:“王兄意欲何为?”
王虎手指天道:“瞧这红毛畜生否?今日我二人谁捉得它来,谁便胜了!”
刘荡起身,道:“既王兄有意,那我便捉来今夜下酒!”
说罢双腿弯曲,猛然发力,脚下大石砰然炸裂,刘荡箭一般向上弹射出去,王虎举头看时,其人已跃在十丈高空。只见刘荡横剑在胸,一剑劈出,剑气破空而去,直指红雕。那雕一声嘶鸣,双翅一展,一扇之下原地而起,再拔一丈,剑气不曾伤其丝毫。经此一击,那畜生不仅不走,再俯冲而下,在二人头顶上空盘旋嘶鸣。
刘荡愤然道:“你这扁毛畜生,也来笑我。”手作鹰爪状,暗中运力,地面大小石子颤动,腾空而去,被吸在手里,刘荡灌注真气于石子之中,往红雕处一一弹出,皆被红雕躲过。
王虎跳上座下大石,大笑道:“好雕儿也,煮来更是味美!”一踏巨石腾空而起,手中镔铁棍舞得只剩残影,棍外方圆十丈狂风突起,似有漩涡一般,红雕竟由远及近要被吸了过来。只闻红雕一声长鸣,胡乱震翅,挣脱了去。贴着树顶,向山上飞去。
刘荡一声大吼:“畜生哪里逃。”拔足疾奔,树顶之上不住纵跃追赶而去。王虎道:“刘兄慢走。”发足影随而去。
那雕竟似有意为之,并未就此腾空而去,时而贴着树顶掠过,时而密林之间穿梭,二人上串下跳一时间竟奈何不得。
如此直追到山巅之上,那红雕展翅而起,立在青云之上。
刘荡犹不甘心,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在额中一划,淌出三滴血来。那血自寻剑身而落,透入剑中去,漆黑剑身之上爬出丝丝缕缕红纹,刘荡口叱一声,剑身泛出红光来,剑尖直指青天之上,刘荡对王虎道:“祖传秘术,习得不精,王兄见笑了。”
王虎心中着实赞叹,难怪世间百般兵器以剑为首,此等手笔,可比我等莽夫舞枪弄棍潇洒快意多了也,应声道:“不敢不敢,刘兄剑法高超,在下佩服得很!”
刘荡笑道:“王兄且一旁歇住,待刘某斩下此雕,今夜下酒。”
说罢双手掐诀,低低道一声“去也”,长剑得令冲霄而去,身后红色残影不断。
那雕儿展翅朝一旁急掠,红剑穿云而过,击散云头。
只见青云之上,两抹朱红来回穿梭,不知打散多少云去。
山巅之上刘荡不住掐诀,长剑每去一回,脸色便苍白一分,王虎见状心下不忍,绰长棍在手,道:“我来助你!”只见王虎提住长棍倒退而去,棍头不住画圆,卷起细石无数,棍头一挑,王虎转身抡棍,长棍裹挟真气砸在细石之上,细石呼啸着破空而去。那雕儿见前后皆躲不过,一个俯冲而下,急往山巅巨石后躲去。
长剑急随而下,雕儿将近巨石,猛然振翅,朝一旁躲去,长剑不及收势,撞在巨石之上,巨石炸裂开来,石屑四溅。中有一碎石击在红雕身上,红雕吃痛,再不敢停留。朝身旁大树飞去,飞得吃力,不敢远走,藏于枝头之间。
刘荡见此击得手,不再御剑追赶,盘腿席地而坐,腰间掏出一粒药丸来,含在嘴里,自运气打坐调息,脸上阵青阵白,之后渐渐红润起来。
王虎见刘荡无事,也未近身搭手,朝红雕所藏之处笑道:“任你平日间飞天遁地,此刻终是逮了你去!今日费我二人这般功夫,夜来煎炸蒸煮,骨头也炖了汤也!”便欲往大树处去捉了来。
刚一举步,只闻一人发声如洪钟大吕般,怒叱道:“何来竖子,敢扰老夫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