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啊。”
老妇人用着轻柔异常的嗓音唤道。
不顾周遭弓箭手,无惧地走到秦墨跟前。
“你是遗腹子。”
“......”
秦墨狐疑地瞪着她。
不知她想玩什么把戏。
“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又养育成人。”
“你自生下,身子虚弱,瘦弱得厉害,我便想方设法地喂养你。”
“你考取功名,我喜不胜禁,只盼你能早日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
秦墨不禁一声冷嗤。
做梦!
“如今,纵然你行事荒唐,我却是仍旧不能让你担负下弑母的罪名。”
“......”
弑母?
秦墨愈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老妇人却是不容他多想,将早就准备在袖口里的匕首拔出。
秦墨眸色骤冷。
她要杀他?
谁知,老妇人硬生生将匕首掉了个弯,直直地将其插入自己腹部。
刹那间,鲜血如柱,染红了秦墨的眼。
“老夫人——”
任谁也想不到,第一时间冲出来的,是太守。
太守一把接住跌落的老妇人。
可惜,老妇人下手太狠,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余地,直接断了气。
“......”
秦墨怔了怔。
什么反应都忘了。
“大人!”
太守幽幽叹气。
“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大人你难道当真不清楚吗?”
“当年老夫人顶着世俗的压力,将你生了下来,她又岂会因为大人你与一树的事儿,而下此狠手?”
“......”
秦墨呆呆瞧着太守。
让他继续说下去。
“是一树。”
“是他先背叛了你啊,大人!”
“......”
是他先背叛了你!
是一树,先背叛了他?
秦墨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树那般美好温柔的男子,怎会背叛他?
“不!我不信!”
秦墨抽出身边侍卫佩刀,架在了太守脖子上,神情扭曲而又疯狂,“别以为你跟了我多年,我就不敢杀你!”
无论是谁,只要谁敢说一树半个字不好,他都得死!!!
大人,当真是魔怔了!
太守闭了闭眼,豁出去道:“大人可曾记得,一树死后的一个月里,府里有一个丫鬟因与人私通而有了身孕一事?”
“......”
秦墨目光狠狠颤了颤。
他记得。
当时他沉溺于一树死去的悲痛里,丫鬟丑事爆出来后,他处理得极为随意,派人杖责了十大板,逐了出去。
至于挨了板子,她腹中胎儿如何,完全靠她和孩子的造化。
那胎儿——
似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实事,秦墨重重摇头,厚唇发抖。
不、不可能!
“嗯,就是大人想得那样。”
太守彻底打破了秦墨的幻想。
“那孩子,是一树的。”
“大人你将一树抢回来,一树其实怀恨在心。”
“奈何大人你待他极好,他便假着性子,与你逢场作戏。”
“背地里,他趁着大人多次不在,强行指染府里的丫鬟。”
“猖狂得久了,在一次偷情里,被老夫人撞了个正着,老夫人怒不可遏,却还没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权衡了许久许久,才狠下心来,处死了一树。”
“为何权衡?为何不告诉我?为何......她要擅自做足?”
若事实真如此,他再爱一树,也不会任由他给他戴绿帽子。
“老夫人原话是这样说的。”
太守如实还原:“此事莫要让墨儿晓的。”
“墨儿的感情本就不顺遂了,欢喜的是男人,若知晓此事,往后对感情更是失了信心,可如何是好。”
“要是他问起此事,你们尽管推到我的头上,只当我这个老婆子,眼里容不下他一树这个人。”
“......”
砰——
秦墨双膝猛地一软,身子狠狠栽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这样,让他该如何恨她?
如何恨她......
大片大片绝望淹没过秦墨的心脏,将其撕扯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要让我误解?”
为什么?
......
“老夫人,从来就是不想你难过罢了。”
“......”
“娘——”
一颗豆大的眼泪从秦墨眼角滚落,秦墨低低唤道。
唤了他原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叫出去的称呼。
他的心,真的好疼。
里面,裂了一处口子。
秦墨跪着双膝,爬到了老妇人身边,轻轻抽出老妇人腹部的那把匕首,于太守惊愕的视线下,沿着心脏的口子,完完整整地插了进去。
真好。
这下,他的心,终于不怎么疼了呢。
...
可怜之人,终归是有可恨之处。
纵然见惯了生老病死,殷修眼底还是溢出淡淡悲叹,摇摇晃晃地提着酒葫芦,朝着劫后余生的村民走去。
苏姜瞧着这一幕,心头也是说不出得憋慌。
抬眸,望着头顶上的那轮浅月,嗓音缥缈如雾。
“今晚的月亮,瞧着倒是教人有些难过。”
“......”
谢钰看了过去,明月如皎,余晖清澈。
的确惹眼。
谢钰薄唇轻抿一线,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阴翳。
他宛若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又轻轻抬起,将千万道股气流汇聚于掌心,再那么凭空一转,顿时遍地雪花扬尘飞舞,待飞至半空之中,雪花慢慢聚拢成一片花瓣,朝着深邃无忌的夜幕飞去,恰巧遮蔽住了苏姜眼前的月牙。
她刚才,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谢钰......竟为了她,以雪遮月?!
苏姜的脑子此刻像是被人灌了浆糊,思考都是不受控制的,目光触及谢钰那双暗沉汹涌里黑眸时,那里面涌动的热烈的发烫的情愫,就像是一击重锤,重重地锤在了苏姜的心坎上,将她坚硬如铁的心,硬生生砸出了一道缝隙来。
一股细细的绵长的暖流,延绵淌了出来。
可转念想起自己先前的话,苏姜终究只是敛下眼睑,避开他的眼。
“......”
谢钰眼底的热烈,一点一点散去后,谢钰单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向殷修走去。
越过苏姜时,胳膊略略擦过她的肩膀,苏姜心脏跳动得快要冲破胸腔,她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哪怕是向往日里厚着脸皮,假惺惺地捏着嗓子喊他一声‘谢钰哥哥’.....
可直到谢钰的脚步声,远去很久很久,苏姜双脚都像是生根了似的,喉咙里也像是卡了一颗火球,怎么也开不了嗓子。
罢了。
她如今既选择了萧炎尘,自然不能同谢钰像往昔那般了。
做好一番心里建设后,苏姜暗暗吐了一口气,这才跟了上去。
...
当月亮下沉,太阳重新升起之际,殷修终于熬制成了祛除瘟疫的汤药,分配给村民服下。
苏姜端了一碗,送到了林阿深面前,又将梨花的那条帕子放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
林阿深扯了扯发白的唇,露出真心的一个笑。
“我什么都没做。”
对梨花,苏姜心头有愧的。
林阿深缓缓摇了摇头,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笑道:“梨花她,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我是晓得的,她骨子里比谁都烈。”
“还有点小记仇。”
“我记得,曾日里有一小混混,对她出言侮辱,她愣是拿着扫把将人追了三条街。”
“噗——”
苏姜脑补了下那画面,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是很烈。”
所以,梨花那日才说出那般的狠话,只因,她想给她的阿深哥,留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子。
林阿深笑着笑着,声音慢慢哽咽。
苏姜瞧着不忍,道:“这碗汤药,对你的瘟病大有好处,你且定期服用,会药到病除的。”顿了顿,“......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以往余生,望多加珍重。”
“嗯。”
林阿深的笑容,在苏姜远去后,一点点、一点点冷却。
咔——
土瓷烧制成的碗,应声而碎。
汤药洒了一地。
林阿深,深深闭上了眼。
梨花。
你的阿深哥。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