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昆玄端望着面前的赵府一阵懵逼,翻看手里房契本,对比着附页鱼鳞图上标注的参照物,绕着赵府逐一核对,嘴里喃喃道:“没有错啊。南边挨着孙府,北边挨着陆府,隔街相望的是翰庭商行。府邸占地一亩,三进院落。”
昆玄回看房契正文,与自己的新身份核对,也是无错的:雪府府邸,在册房权人两名,父雪念羲,子雪云晋,府邸明细见附后鱼鳞图。又翻到了落款处:光复历五百七十四年南诏城主府签发,共两份,城主府一份,房权人一份。
“哎,来南诏城第一天就遇到这种鸠占鹊巢的猥琐事,”昆玄见悬挂的牌匾明显是新挂上去的,摇了摇头道:“爹给的地图里专门提到这里只要不出命案大案,巡捕堂也不会多事,顶多是各打五十大板。那我见机行事即可。”
昆玄站在街边端详赵府半天,街对面的商家和闲汉早就注意到了,见昆玄收起房契本,径直拍响了赵府的大门,立刻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这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去触赵黑心的霉头干什么?”
“啧啧,这后生牵的马匹看起来真神骏。”
“他刚才手里拿的房契本莫不是这赵府的房契本?听说这里原先不是赵府,是其他人家的宅院。”
一名端着豆腐脑正往里加韭菜的挑夫,问道:“孙老板,你家和这房子挨着,你知道这房子原来的人家是谁吗?”
早点摊的老板,正给另一名食客煎油条,闻言,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府邸原来挂的牌子是雪府,几天前,赵黑心的人过来把门锁砍断,自那以后,就换成了赵府啦。”
挑夫吸溜着白亮的豆腐脑,边吸边感慨道:“好房子,真是好房子,这围起来的地方,怕不止一亩地吧,嗨,你看门前那一对石狮子,雕工真好,简直快活过来了。这赤火街,也就靠这房子和翰庭商行长脸面啦。是吧,王老板。”
另一个小桌上,刚剥完鸡蛋的王老板,富商打扮,戴了一顶镶玉的瓜皮帽,道:“莫师傅言重了,翰庭商行也不过是为街坊邻居服务的杂货铺罢了,靠着大家的接济勉强过活,怎么能说是给赤火街长脸面呢?不过,这房子主人的身份我倒是略知一二,好像是父子两人,常年在九江城内做皮毛生意。刚才那个小伙子应该是这家主人的儿子了。哎,孙老板,加两根油条,再给我沾点豆瓣酱昂。”
孙老板刚应了声,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几天一直见到的小叫花,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根油条,温和道:“小缘梦,还守在这里呢?来,拿着吃吧,不然等会儿就被抢走了。”
小缘梦将小手在泛黑的衣襟上擦了擦,接过油条,三口两口地吃完,显得熟练无比,然后才郑重道谢:“谢谢孙伯伯。”
一众食客见到小缘梦来了,有的面带笑意,有的眼里闪动着精芒似是盘算什么,有的则是招呼小缘梦一起吃早点,至于莫师傅却是调笑道:“小叫花要不要来做挑夫?我把家传绝活都教给你。”
小缘梦还未回答,王老板却是哄笑道:“莫师傅,别逗小缘梦了,来我店里当学徒不比当挑夫强?对了,小缘梦,你找到你的亲人了吗?”
小缘梦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失望落寞。王老板等人见状,张嘴都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吉利话,尽力地安慰小缘梦。
早点摊角落处,两名中年男子互相商量,一名脸色苍白但眼中尽是凶厉的男子,因自己坐的位置正对小缘梦方向,就端起豆腐脑掩饰自己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安老七,你和赵黑心商量的结果怎么样?”
安老七大口嚼着嘴里的汤包,道:“杨老二,那天要不是你我正好一起外出,撞破了这女娃的本来面貌,这笔买卖,我自己一个人就盘下来了,但看在多年情分上,我才让你一起入伙的,再强调一遍,这次得到的云钱,你我三七开。你现在答应了,并把这字据画押了,我才告诉你赵黑心给的价钱。不然,嘿嘿,最好没有不然。”说完,安老七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字据和一盒印泥,摆在了杨老二的面前,盯着杨老二表态。
杨老二眼中的凶厉更浓,但自知短板,似这种贩卖人口的路子,都是安老七自己攥着,哪趟买卖不是自己沾血最多,可偏偏又是拿钱少的那个。好几次,都希望他帮忙引荐赵黑心等地下大佬,哪怕是见一面,自己都有一千云钱相赠,但他都含糊搪塞过去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了。
杨老二也不看那字据内容,反正自己不识字,痛快地按手印让安老七安心。
安老七见杨老二按了手印,才熟络地招呼道:“杨兄勿怪,这不是先小人后君子吗?这次杨兄放心,你至少可拿三百枚云钱。”
杨老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见小缘梦盯着赵府,疑惑道:“我这几天盯梢,发现这女娃每天都要来这里一趟,她和赵黑心认识吗?”
安老七回道:“我打听明白了,当初这女娃和她的表叔逃到南诏城时,那表叔外出办事时顶撞赵黑心,被赵黑心拉到城外杀了,女娃在客栈里住不下去,这才流落街头。”
杨老二邪魅一笑:“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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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玄敲开赵府的大门时,被搅扰美梦的门房本想呵斥几句,可看到昆玄牵的马匹后,心思一转,就笑呵呵地将昆玄迎进府内,顺道关门上锁。
昆玄没关心门房的举动,而是打量着府内,进门先绕过一面刻有福字的琉璃影壁,影壁后就是一处用青砖铺就的第一进院,院落正中摆了一口大白瓷缸,上面栽种了几株随风摇曳的荷花,和影壁相望的,便是府邸二门。
二门台阶上,有两名男子品着茶,一人主导一人赔笑,主导那人白面无须,圆脸小眼,五短身材,唯独显眼的,就是手指手腕上的金银珠宝,赔笑那人却是长相英武,一对卧蚕眉极为招眼,同样的白净面皮。
赔笑那人见门房引了个陌生人进来,便呵斥道:“赵九,怎么随便带了个人进入赵爷府邸,那小子,你是何人?”
将昆玄带到茶桌前的赵九,听到呵斥连忙点头哈腰,顺带表功:“陈爷,你仔细看影壁那里,这小子有匹马啊。”
陈爷这才瞅到影壁那里的念青,见念青抬首顾盼间的机灵模样,不由吞了口水,看到身旁的赵爷眯着眼盯着昆玄,立刻压下心中贪念,赔笑道:“赵爷,您看,您这福运真是挡不住,刚得了这上好的府邸,就有人来给您献马啦,嘿嘿,福星高照啊。”
“哦,”白面胖子嘬了一口茶水,声音极大,边擦拭着手上的玉扳指,边道:“小子你是来给赵某人献马的啊?有心了,我记下你了,你可以走了,放心,以后你就是我赵某人的兄弟,在赤火街的地面上,没有人敢我赵某人的兄弟。赵九,送一下这位兄弟。”
“遵命,”赵九朝着赵爷拱手行礼,看向昆玄道:“走吧,这位兄弟,以后有事再来拜访赵爷。”
昆玄见着三人一唱一和,就要贪下自己的念青,气急而笑,道:“我不是来献马的,我是来......”
赵九打断昆玄的话语,挽起袖子推搡昆玄道:“小子,你识相些,你觉得自己不是来献马的,那是你的错觉,懂吗?在赵爷看来,你就是来献马的,你现在乖乖地走,还能不遭罪不受伤,不然等会儿,别让我出手。”
话音未落,昆玄伸腿别住赵九的下盘,右臂横摆,将赵九摔倒的同时,向前迈了一步,右脚跟顺道磕了赵九的太阳穴,让赵九晕了过去。
“吁,从山谷里出来以后,就是听不得苍蝇叫啊。”昆玄长出了口气。
“筋肉期武师?这动作太快了,”赵爷见到昆玄利索地把赵九收拾掉,心里起了忌惮,赵九好歹也是铜皮期修武者,仔细地考虑一番,道:“这位兄弟,我这门房出言不逊,你可知赵某人......”
昆玄同样打断赵爷的话,径直问道:“这位赵爷,我问你,这个府邸以前是不是叫雪府?”
赵爷瞳孔一缩,轻笑道:“以前是啊,哈哈,看来你就是那姓雪的小子了,你们雪家父子不是在九江城定居了吗?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我提个建议,雪兄弟你帮我参考一下,如何啊?”
昆玄道:“你是想低价买下这座府邸吧?那你说说,你出多少钱?”
赵爷洗出来一个新的品茗杯,用茶水填满,道:“五百云钱买下这府邸,喝下这杯茶,赵某人就交了雪兄弟你这朋友,如果雪兄弟觉得价格低,我再添三百云钱,总价八百云钱。雪兄弟,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哟。如果行,那就把房契交出来,我自己去城主府办府邸交割,如果不行,唉,人那,有的时候脑子一时糊涂,会有血光之灾的。”
昆玄此时站在院子里静默不语,心里思量的不是这府邸折价多少,而是自己是否讨回这府邸,如果不要这府邸,拿八百云钱走人,避免和这种地头蛇起冲突,自己大不了搬到南诏城下面的某个小县里居住,在县城里置办安身之地就不用跑衙门里办新文牒了。如果要回这府邸,万一面前姓赵的认识南诏城主府的人,过来给自己捣乱,引起了北蝶卫的注意,自己处境就危险了。
一番思虑后,昆玄道:“赵爷,八百云钱的价格我接受。现在给钱,我现在走人。”
赵爷闻言喜出望外,这府邸至少值五千云钱,自己这波操作稳赚啊,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旁边的陈爷道:“人可以走,钱可以拿,马一定要留下,作为雪兄弟你赔偿赵爷受惊和赵九医疗费的心意。”
赵爷虽有些恼火陈爷的自作主张,可看到念青的第一眼就真喜欢上了,忒神骏了啊,接话道:“没错,雪兄弟,我受到些惊吓对我影响不大,可你看赵九现在还昏迷不醒,看来伤的不轻啊,不花个千八百云钱,可是治不好啊。你再看你这马,养的也是差劲,勉强可以抵扣赵九的医药费,以后有机会了,我再为雪兄弟物色一匹驴子或者骡子,不影响出行骑乘的。”
这话让昆玄去牵念青的步子一停,转身看向陈爷和赵爷,道:“还未请教你们两个的姓名呢?”
陈爷一愣,随即笑道:“哟呵,还想报复我和赵爷不成?那你听清楚了,我叫陈耀康,赵爷的名号就不通报了,毕竟雪兄弟现在的地位还不配知道呢。”
“好啦,好啦,”赵爷摆摆手,道:“雪兄弟也是自家人了,知道我的名号不算什么大事,雪兄弟,我单名一个鑫字,三金鑫。既然雪兄弟知道了我赵鑫的姓名,那是不是也该离开了?当然,这马匹要留下给赵九治病用。”
昆玄点点头,道:“好,陈耀康,赵鑫,我现在告诉你们,这府邸我不卖了,你们两个带上这地上的赵九,现在离开,不然就和这赵九一样了。”
陈耀康火冒三丈,正要去教训昆玄,却见赵鑫按住陈耀康的肩膀,站起身道:“唉,赵某人在道上摸爬滚打二十年,却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啊,都需要降降火气,不然祸从口出,容易引火烧身啊,也罢,今天我就教教你。”
“你”字未出口,赵鑫就跃过茶桌,右拳直奔昆玄面门,昆玄头一撇,左拳捶向赵鑫右肋,赵鑫扭身一闪,右手上的玉扳指卷起一片光影扫向昆玄后脑,昆玄眨眼转身,挺起左臂硬接了这一击,趁着赵鑫门户大开,右拳直冲赵鑫胸襟,赵鑫赶紧使了一招铁板桥,避过重拳,昆玄正想顺势变拳为肘,叩击赵鑫,却感觉背后生风,忙避开了。
陈耀康偷袭不成,也不追击,顺势将赵鑫扶了起来,赵鑫此时右手颤个不停,喉结上下耸动,靠着陈耀康大喘气。
陈耀康见赵鑫这般难堪,刚想去讨教一番,却被提前察觉到的赵鑫按住胳膊拦下来,赵鑫深吸口气,朝昆玄拱手道:“雪公子武艺高强,赵某人自愧不如,今日是赵某人和陈兄弟失礼了,这里是二十张云票,奉给雪公子喝茶压惊。”
昆玄脸庞平静,刚才一番交手也让他有了新的感悟,难怪昆家老祖的笔记上讲:“以战养战,某之善战。”见赵鑫直接送出两千云钱赔罪,便转头盯向了陈耀康,也不讲话。
陈耀康心中为难,赵鑫可以直接拿出两千云钱买平安,那是他每次都拿大头,自己一是拿出这么多云钱心疼,二是现在身上也没有那么多,可瞅着昆玄的目中寒光越来越浓,赵鑫也没有再掏两千云钱的意思,咬咬牙,道:“陈爷我,不是,我现在身上只有一千云钱,但雪公子,我这里有一株百年的人心草,一并献给您。”
昆玄回想自己读过的药典,猛然呼吸急促,《云境药典》中载:人心草入心肺经,普通人服食可保心肺经络余生皆通。但昆玄想起的是八极心法的介绍:人心草可让修武者冲关先天时,提高三成吸收天地清气的效率。
昆玄满意地点点头,将陈耀康递过来的十张云票和玉盒放在了茶桌上,这才道:“你们二人可以走了,把地上那家伙抬走,别继续在这里碍眼。”
陈耀康和赵鑫连连称是,抬着赵九就向大门走去,刚到影壁,就见念青嘶鸣人立,在赵鑫等三人的额头留下马蹄印后,慢慢走向主人。
赵鑫和陈耀康头上挨了一蹄,只觉头晕眼花,这时忽听昆玄道:“还不快走!赵鑫记得把你赵府的牌匾拿走。”
早餐摊的众食客,早已听到赵府里传出的杂声,但慑于赵黑心的威严,也不敢去叩门观看,等赵府大门大开,赵鑫和陈耀康抬着赵九出来,且赵鑫跃起摘走赵府牌匾后消失在街尾的那一刻,食客们才传出激烈且亢奋的讨论声。
“那公子是谁啊,能让赵黑心吃瘪。”
“我记得赵黑心也是筋肉期的修武者,可刚才看他怎么感觉像是受伤一般。”
“赤火街来了条过江猛龙啊。”
“咦,小叫花这是要闹哪样?”这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牵扯到小缘梦身上,只见小缘梦正慢慢走进府邸。
安老七和杨老二面面相觑,杨老二结了账径直离去,道:“七哥,这单我不做了。机会让给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