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算个什么事,”吴富城边转动火堆上的烤肉,嗅了几嗅,开口道:“杨武师,不,杨先天把那什么狼族皮统领的脑袋摘走后,转身就走?背影倒是很潇洒啊。”把冒着香气的烤肉换了个位置,接受火苗的舔舐后,吴富城靠在布袋上怔怔地看着星空。
紧接着,吴富城回想白天昆玄手刃皮鲁后,提着首级跃下城墙的一幕,哀叹道:“潇洒归潇洒,不能不管不顾啊。小郭,等明天杨先天过来,你把你的两千云钱要回来,给弟兄们分分。”
你都知道对方是先天了...郭康明瞥了吴富城一眼,直接张口道:“吴将军,这种事情,末将觉得还是您最合适。”眼里蕴含的意思满是“你行你上”。
吴富城翻了个白眼,不再提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小郭,你今天坚持多久才下战场的?”
郭康明眼角微眯,道:“今天坚持了两个时辰才下战场。比昨天长半个时辰。”
吴富城点点头,认同道:“我延长的时间是一个时辰,折算一下,大家都多了三成坚持时间。是不是和昨夜那道声音有关?你也听到了吧,‘天地灵归’?怪唬人的。”
郭康明道:“是,那声音响彻四野,恐怕先天高手也做不到这种程度。我怀疑我们战场拼杀的时间延长,就是和这个天地灵归有关。高副将,你觉得呢?”
高副将应道:“郭副将,我也是这么觉得,毕竟那动静确实挺大的,而且那彩雾闻得越多,身上越有劲。”
吴富城插话道:“那彩雾闻多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别是什么慢性毒药?”
篝火旁静了下来,弯曲扭动的火光,犹如四周围坐之人的不安内心。
良久后,郭康明长出口气,道:“我倒反而希望是烈性毒药,这样,就能把那些狼崽子都留城墙上。”
郭大哥你考虑我这种人的感受好不好...吴富城尴尬笑道:“最好不是毒药,当我没说,没说。”
登梯声响起,只见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跑到吴富城面前,拱手道:“吴将军,城主令您立刻到北城墙上议事。”
吴富城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道:“小郭,老高,你们继续看守城墙。我去领板子喽。”
说完,吴富城在众人的目送下,跟随传令兵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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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缘梦此刻在临时用于祭奠的厢房内,盯着正对牌位上香行礼的昆玄和香案上的首级,心里嘀咕道:“小老爷的爹爹叫雪念...?后面那个字不认识哎,等会儿请教一下小老爷。小老爷这几天都是有说有笑的啊。怎么会?唉,这是不是,就是娘亲提过的:善良的人总是喜欢将悲伤埋在心里?”
下午,回府的昆玄将皮鲁的首级扔在一旁后,提了句:“这是杀害我爹的仇人。”之后便一言不发,默默地坐在床榻上,身影里透出的是孤独,散发的是孤独,让旁观的寒缘梦极为担心。
不知道如何安慰,如何劝解的寒缘梦看到昆玄身上的污渍后,打了盆清水,为昆玄擦拭脸上手上的血污时,昆玄才“活”了过来,眼神的光芒重新聚拢,身体开始慢慢颤抖,直至嚎啕大哭。
寒缘梦手忙脚乱地替昆玄擦拭眼泪,劝慰道:“小老爷,雪老爷已经离世了,您别太伤心,我娘亲说过:送别亲人固然悲伤,但活着的人仍旧要笑着活着,一是为自己,二是为逝者。”
在寒缘梦变着法的劝慰下,昆玄最终平复了情绪,大哭改为抽泣,最终整个人渐渐平静,开始准备祭奠昆夫子的仪式。
目光随摇曳烛光来回摆动的寒缘梦,回想着下午的一幕,不由想到:“小老爷下午哭的时候,才像个少年郎啊,才像个比我大五岁的。前几天那么严肃,那么,嗯强大,还以为是个老......”
“缘梦,你也来祭奠一下我父亲。”昆玄发话打断了寒缘梦的小心思。
“哦哦,好的。”寒缘梦连忙上前,默数出三根檀香就着烛火点燃,朝着牌位鞠躬三次后,在香炉中将檀香插稳,便重新侍立一旁。
随风晃动的烛光照亮厢房,昆玄盯着牌位,盯着上面的“雪念羲”三字,心里默想:
“爹,儿子一直没祭奠您,您不会怨我吧?儿子是想亲手杀掉仇人后,再为您奉香。牌位表面是您的化名,但儿子在牌位里做了夹层,写了您的真名。
“爹,儿子今天为您报了第一个仇,这是那天亲自害您身亡的凶手,他叫皮鲁,是狼族夜归侯的统领。
“爹,儿子还要麻烦您的在天之灵再等等,今天儿子没忍住,手快了,直接杀了这皮鲁,没有拷问他,那天是和哪些狼兵追击我们父子的,不过儿子心想,既然他隶属于狼族夜归侯,那等儿子踏入先天后,直接去找夜归侯,将夜归侯和那天的狼兵全部押到您身亡的河谷,让他们跪地谢罪后,我再送他们去幽冥给您做牛做马。
“爹,我昨夜看到了中古的鬼魂,听它提到了问玄路和玄修,听它提到了书本上没有的中古秘事,但我差点被它炼的魂仆害死,幸好它和它的魂仆,被幽冥司游人抓走了。爹,看来那些您批评的鬼神之说,是真的呢。
“爹,我一定要找到踏上问玄路的办法,这世间既然有专门追索鬼魂的幽冥,那您一定在那里,儿子会去那里看您的。
“爹,我身后的小女孩叫寒缘梦,也是阜云城人,她爹娘不知所踪,自身流落街头,儿子见到了,又不忍心,所以......不过您放心,帝宫八卫和昆家根底,我会隐藏好的。对了她娘亲好像是您的学生。”
昆玄将这段时间积累的心声,尽数向牌位上的“雪念羲”与心中的昆夫子诉说后,长出口气,觉得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种无处诉说的感觉......真......”昆玄暗自揶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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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侯大帐。
“侯爷,晚膳准备好了,是给您现在呈过来,还是?”大帐内,郎君文身着甲胄,正单膝跪地请示。
帐中,红烛高悬,静默的烛火如静默的人。
夜归侯没有回应,批改奏报的笔锋不停,郎君文也没有继续询问,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几息后,郎君文已可以听到毛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于是,他的头更低了。
夜归侯批改完最后一页奏报,搁放毛笔后按压了一下额头,道:“君文,皮鲁的尸首拉回来了?”
郎君文低头回道:“侯爷,拉回来了。第十万夫长皮宏,在旁守灵。”
夜归侯闭目不言,仿佛在驱散哀思,过了半刻方道:“唉,尸首?脑袋都没有。罢了,把皮宏带到这里来,你准备好纸笔,记录问答。”
这是要将皮宏定罪......不行啊,皮宏是术侯的表侄......郎君文想到这层,立刻拱手道:“侯爷,皮万驾此次......”
夜归侯似是看清郎君文心中所想,摆手道:“我知道皮宏是术侯的表侄,我把他叫过来,仅是问话,没有其他意思,你去吧,我不想再多讲。”
郎君文心下一凛,拱手领命而去。
帐帘掀起,夜风涌入。夜归侯靠着椅背,凝望随风摆动的烛光,叹了口气:“终究,没能在南诏城内吃午饭啊。”
皮鲁原先的帐篷内,皮宏看到郎君文出现,既吓了一跳,也松了口气,前后反差可谓矛盾无比。
郎君文见他这幅模样,安慰道:“放心,侯爷不是一位不问而诛的侯爷,和我一起去回话吧。”说完目光透过未封盖的棺椁,对着皮鲁的尸体轻轻摇手,以示告别。
待郎君文将皮宏带入大帐,一同向夜归侯行礼后,径直坐入主案侧方已摆好的桌案,持笔在手,等夜归侯发话。
夜归侯眼皮上抬,盯了皮宏一眼,让皮宏颇不自在,本想拿捏皮宏的夜归侯见状,联想到皮宏的叔叔术侯,放弃了继续端架子的想法,开口道:“来人啊,给皮宏皮万驾赐座。”
皮宏立刻陪笑道:“侯爷您折煞小的了,侯爷您叫我小宏,都是您赏我脸。”等一旁的亲兵将座位端来,皮宏连忙道谢后,将座位放在左侧,继续单膝跪地。
动笔记录的郎君文诧异地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心想:“以后要多多和皮宏交流啊。”
夜归侯似是见怪不怪,继续道:“皮宏,把今天城墙上你经历过的,都讲出来,从你登上城墙那刻起,到你下城墙为止。”
皮宏应了一声,一五一十地开始回忆复述,从自己登上城墙,到昆玄出现,再到皮鲁被杀,最后是今天大战结束,自己护送皮鲁的灵柩返营。
夜归侯敲击着桌案,等皮宏复述完,过了好一会儿,方道:“那人族武师见到皮鲁,第一反应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皮宏想了一下,回道:“人族武师张口就问‘对面的是皮鲁吗?’,哦对了,人族武师貌似哭了。”
夜归侯豁然睁眼:“你确定?他哭了?”
被这么一问,皮宏反而有点不确定了,嗫嚅道:“应该,可能是哭了,眼眶是红的。”
“红的眼眶?那哭的可能性很大了,”夜归侯继续敲击着桌案,分析道:“见到皮鲁哭了?信息量很大啊,是什么样的原因会导致一个人哭呢?亲人?人族和狼族?嗯这点排除。债主?皮鲁一直跟着我,用度不限,欠钱不可能。眼睛进沙子了?不排除此点。仇人?这点很可能啊。”
郎君文佩服地看着夜归侯,心想:“这就是侯爷能统帅二十个万夫长的原因,我不及之处多也。”
夜归侯侧头看向郎君文,道:“君文,皮鲁近三个月来,出了什么任务?”
郎君文翻看账册,道:“侯爷,皮鲁统领近三个月来只出了两次任务,第一是前往荣冥侯帐递交计划书,第二是攻占阜云城前,追击逃走的马车。”
夜归侯敲击桌案的手指一顿,扭头对亲兵道:“去把那天追击马车的狼兵们叫来。”
亲兵领命而去,夜归侯对皮宏道:“好啦,你搬着凳子坐到一旁,只听不说。”
皮宏连连点头,按着吩咐照做。
等亲兵将棕八等三名狼兵带到帐内,夜归侯直接冷声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谎报军功。亲兵,刀斧伺候!”
刷刷刷,几把钢刀横于脖颈,棕八三人不知所措,直接跪下,高声喊:“侯爷,我等没有欺瞒行为啊。”
夜归侯站起身来,走到三人面前,道:“攻占阜云城那天,你们随皮鲁追击那辆逃离的马车,如果我没有记错,皮鲁回来复命的时候,说的是:马车上的所有人族均被杀死,但因河急谷深,无法带回尸首,是这么说的吧?”
棕八三人对视一眼,棕八咬牙道:“启禀侯爷,那天我误中奸计,仆狼受伤,没有参与后续追击。”
夜归侯面色黑沉,踱步到棕八跟前,示意棕八抬头后,凝视棕八,道:“你这么讲,是什么意思?”
棕八不敢与夜归侯对视,心念急转,补救道:“侯爷,后面的情况我不知晓,但愿与其他两位兄弟受罚。”
夜归侯脸色稍缓,走到灰四跟前:“我没有记错,你是灰四吧,你来讲那天的具体情况。”
灰四抖了一下,连忙将那天追击途中发生的全部事情,一一道明,讲完后,低头不语。
夜归侯听完,冷笑道:“那人族武师定是那天存活下来的,皮鲁啊皮鲁,你打蛇不死,咎由自取。”
郎君文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见夜归侯突然摇晃不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在场众人吓了一跳。郎君文跳到夜归侯旁边,掏出银铃草液,准备喂服。
夜归侯擦完嘴角的鲜血,伸手挡住,道:“君文,我不能喝圣草汁液了,刚才就是喝了一些,才成这幅模样。”
郎君文着急道:“侯爷,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把随军祭司叫来,为侯爷您治疗。”
夜归侯笑道:“叫过来干什么?那个蠢货除了会喂些更加浓缩的圣草汁液,还会什么?”随即吩咐道:“今天大帐内发生的事情,不要声张,一旦让我听到外面在传扬今天帐内发生的事情,一律斩首!”
在场众人的内心俱是一寒,齐道一声:“遵命。”
“好啦,本侯累了,君文留下,其余人退下吧,”夜归侯等其他人退出大帐,看着地毯上自己吐出的鲜血,道:“君文啊,可能我们要撤军了。”
郎君文疑惑道:“侯爷,这是为何?”
夜归侯苦笑道:“那‘天地灵归’恐怕对兽族不利啊,现在空气中,都是那种可以侵蚀我等肉身的气息,唉,二十万大军中,我自认修武最强,恐怕此次吐血,就是和这个因素有关。”
郎君文思索一会道:“侯爷,您是说,这气息的侵蚀是不会停止的?”
夜归侯:“应该是的,而且,等等看吧,看看其他兄弟的反应吧。好了,你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郎君文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夜归侯已显疲倦,行礼道:“是,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