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师躺在靠椅上轻摇蒲扇，趁着岁童取纸笔的空档，面向昆玄，道：“刚才没与公子互通姓名，是我失礼了。老儿名叫顾清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顾清欢？这位大师的名字，很别致嘛......昆玄抱拳道：“在下雪云晋，这位是我府内丫鬟寒缘梦。”
摇椅不停，顾清欢颔首道：“呵呵，雪寒相映，云山晋樵，姻缘梦中恰相逢。二位能成为一家人，也是天定的缘分。”
昆玄本想简单做个介绍，就将话题转入铸剑，可一听顾清欢之言，不由好奇道：“顾大师，您刚才念的那句词是哪本书上的？我从未听过啊。”
顾清欢浅笑道：“老儿我只上过几年南诏私塾，剩下的文化都是靠翻看家中祖传书籍，蒙混过来的，诗词什么的从未接触过。刚才那句话，也不过我是有感而发罢了。”
寒缘梦嘴角挂笑，偷瞄了昆玄一眼后，迅速偏到另一端，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那谢谢顾大师吉言，”昆玄不在纠缠诗词出处，话锋一转：“顾大师，我听端木兄介绍，说龙渊百炼钢只有您的铸剑庐有，不知道龙渊百炼钢和其他钢材相比，强在哪里？弱在哪里？”
昆玄刚才查看样品，就发现龙渊百炼钢的表面光滑如镜，花纹细腻入微，入手一掂，明显比同体积的钢材更重。原想问钢材由来，但心想交浅言深，便改问优劣强弱。
顾清欢自豪道：“公子放心，龙渊百炼钢是我祖传的手艺，与其他钢材相比，无论哪点，都只强不弱。”
昆玄继续追问：“有用于演示的现成兵刃吗？可以为我们展示一番吗？”
......唉，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麻烦......罢了，看这小子的架势，好像还会给他的丫鬟做把兵刃......大主顾还是要好好伺候的......顾清欢在腰间一抹，刷地抄出一把短匕，右脚搓着地面一伸一点，只见腾空飞起一枚染锈铁块，横竖两刀，残影凌空画出一个十字后，呛的一声短匕入鞘，紧接着是丁零四声，地上多出了四块切口平整的铁块。
在场三人都是一阵呆滞，回过神后，齐齐鼓掌的同时抱着各自的想法。
端木康：“顾老头身手这么好？来了这么多次，也没看出来啊，哦，也是，我介绍的人要么听了价格直接跑，要么就杀价杀得厉害，顾老头懒得虚与委蛇。咦？顾老头是不是，就是那个守城军要找的‘杨先天’？回去问问堂主。”
昆玄：“顾大师眼准手稳，能做到这种程度，短匕锋利顾不可少，修武境界太低也是不行啊。顾大师怕是一名筋肉期武师了。”
寒缘梦：“小老爷那天和端木捕头打架，明显不差的，而且他答应教我武艺，那以后我也能做到顾爷爷今天做到的。”
顾大师两颊染上了不自然的红润，轻咳两声后，靠住椅背道：“献丑了献丑了，雪公子先看看这把刀，老儿保证为雪公子铸造的兵刃，不比这把刀差。”说完，将手中短匕扔给昆玄。
昆玄接刀后，先是在地上拾起一块被切割的铁块，确定不是假冒的砖头之类后，拔出短匕，只见短匕刃长三寸，略带弧度，开着血槽，上面是细密的水波纹，轻敲后发出的声音如晨钟嗡鸣，让昆玄看了一眼就极为喜爱：“和家里的逆龙匕狼狩刀不相上下啊。还真是好材质，好兵刃。”
短匕在端木康、寒缘梦手里传阅了一遍，待昆玄还给顾清欢后，便和他细聊铸剑流程，围绕锤炼、淬火、包挫、打磨等步骤，逐步讨论自己需打造兵刃的坚韧，款式。
这时，岁童带着笔墨纸砚出现，按顺序摆在了书案上，招呼了一声：“爷爷，准备好了。”
顾清欢聊得极为开心，站起身望向昆玄道：“若不是雪公子手上没有老茧，我差点以为雪公子是和我一样的铸剑师呢。”
昆玄同样起身，谦虚笑道：“我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杂书，与顾大师相比，还差很多呢。”
“诶，这就是家学渊源啊，”顾清欢转向端木康，道：“端木小子，你终于给我介绍个可靠的主顾了，以后别往我这里领那种歪瓜裂枣，看一眼就反胃。”
端木康连连赔笑道：“好的，好的，以后我带主顾来这里，先让雪公子把关，雪公子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
昆玄诧异地盯着端木康，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是认真的？却见顾清欢思虑道：“这也是个好办法，那就有劳雪公子了。”
昆玄刚想反驳，就被端木康拉到一旁，听他低语道：“雪老弟，你就答应吧，你雪家不是做皮毛生意的？我给雪大师介绍的那些人也是有各种路子的，难免会用到啊。”
......我是帝宫八卫“蠹”的后代啊......但端木康说得还是有道理，毕竟我今天要花一大笔云钱......那继续做皮毛生意，等回赤火街就买个铺子......哦对了，爹的遗物里曾提到过赤火街是贫民街区，鱼龙混杂，怎么......昆玄想到这里，回复道：“端木兄这么说，老弟我就答应了，对了端木兄，我来南诏前，听人说赤火街多发罪案，可我住了这几天，一个小偷都没见到过啊。”
“咦？端木康这是什么表情？很复杂啊，糅合了好笑、无奈、外加些许的幸灾乐祸。”
端木康摸了摸下巴，道：“这个，应该感谢杨痞。”
昆玄愣了几息，脑中思索一番，用自己拼凑的字词试探道：“杨霹？这是赤火街的大佬？”
端木康摇头纠正：“一个老头子罢了，行事嘛，乖张些，就是做事有些另辟蹊径，所以大家取了个绰号，叫他杨痞，痞子的痞。但他本人不坏，你可能已经见过了。”
昆玄下意识联想到，那天张嘴就要两百云钱的杨叔，确认道：“是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兵？”
端木康连连点头，好奇看着昆玄，道：“雪老弟，你被碰了没有？破费了多少？是一千，还是几百？”
昆玄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那算不算被碰，不过我好奇的是杨...嗯，他是怎么做到让赤火街平安的。”
端木康抛玩着捡拾的铁块，道：“他啊，也是南诏城人，退伍后回归故里。他到赤火街第一天，就找到赤火街上的那些坏家伙，其中包括赵黑心，他把他们全碰瓷一遍，如果有人还继续为恶，他就再去碰，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这般安稳局面，对我而言是件好事，因为我的辖区就是赤火街。”
昆玄疑惑道：“赵黑心那类人不会去找他麻烦吗？”
端木康嗤笑道：“嘿，哪敢啊，刚开始有人要打他出气，结果身手不及，又吃了顿拳头，还被讹了一笔。被打的人气不过，去找城主府的人告状，却被撵了出来，我得到的消息是，杨痞是神策旅前任旅正的亲兵，另外，据说王上还知道他。”
昆玄没想到那老不咔嚓的杨叔，还有让六代云王知道姓名的资格，心里不信，道：“这是不是谣言啊，有些离谱了。王上怎么还知道一个亲兵的姓名。”
端木康：“城主府传出的消息，据说是郭城主亲自核实过的，杨痞只针对那些发家时手脚不干净的，所以巡捕堂也没有管他。”
昆玄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桌案旁的顾清欢催促：“两位讨论结束了吗？雪公子您请过来吧，端木小子你出去。”
端木康惊讶地与顾清欢对视，道：“顾老头，我给你拉了笔生意，你这就要赶我走了？”
顾清欢挥袖道：“你在门外稍等即可，雪公子万一要在兵刃上设计一些暗门，作为保命的后手，让你小子窥看了，以你嘴巴漏风的性格，明天全南诏城都会知道雪公子的兵器上有哪些机关。好啦，出去吧。”
端木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昆玄道：“雪老弟，那我在门外等你昂，有事你招呼。”
还没迈过门槛，又听顾清欢道：“别在门外偷听。”
端木康脸皮泛红，似想辩解几句，但看到顾清欢不屑的眼神后，回了个挑衅的手势便摔门离开。
昆玄有些尴尬，道：“顾大师，不至于此啊。”
顾清欢道：“实话实说罢了，端木小子那张嘴从小就管不住。另外，我顾家能吃这碗饭这么多年，就是靠保密、靠谨慎，既对自己，也对顾客。雪公子，我们来讨论你想要的兵器形制吧。”
昆玄道：“我丫鬟喜欢剑器，顾大师你为她设计一柄。”
顾清欢印证适才所想，低头打量寒缘梦几遍后，为难道：“雪公子啊，你这丫头还没长开呢。给她做把短剑，她长大了不一定喜欢，给她做把长剑，她现在又舞不动。”
未等昆玄说话，寒缘梦抢话道：“只要是小老爷花钱为我买下的，我都喜欢。”
昆玄随即道：“顾大师，为我这丫鬟做两把剑，一长一短。”
见昆玄这般宠爱寒缘梦，顾清欢也没必要和云钱过不去，点头应是，提笔吸墨走龙蛇，未到一刻，就画出了一长一短两种样式的剑器，请昆玄二人审视。
寒缘梦前看一眼，却是因自己与桌案同高，瞧得不仔细，昆玄察觉后将她抱起，让她细看图画，决定自己未来剑器的样式。
纸上绘制出的长剑，剑身修长，有中脊，扁柄方格，让寒缘梦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心里想的满是：“这把长剑真好看啊。实物肯定更好看。”
目光挪到短剑，外观与长剑一般无二，就是剑刃短了三分之二长度。
昆玄微笑道：“喜欢吗？”
寒缘梦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星光，道：“很喜欢呢。”
昆玄转向顾清欢，道：“还请顾大师绘制我用的长剑，对了，我的剑不需剑格。”
正在换纸的顾清欢诧异地盯着昆玄，道：“不要剑格？公子是想要把只攻不守的杀剑？”
昆玄点头应道：“对，我的剑出鞘，是用来杀人的，不是吓唬娃娃的。”
顾清欢重新审视了一遍昆玄，颔首道：“老儿明白了，那还需要做其他布置吗？比如内嵌钢链，长剑可像软鞭伸缩，或者在剑柄底部安装暗格，可以让剑尖弹射。”
昆玄摇头道：“剑是剑，鞭是鞭，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其他的暗手也不需要，到时候操控不成，反而伤己未伤敌。”
顾清欢再次提笔，刚画出了一柄柳叶剑的外形，昆玄就纠正道：“顾大师，为我改成直剑，另外我要握手扁平，最好与剑身同高同宽。”
寒缘梦道：“小老爷，那我也不要剑格，我要和您一样。”
昆玄解释道：“缘梦，你就用有剑格的，这样安全。”见寒缘梦还要拒绝，接着道：“别犟，我传授你的剑术需要用这剑格。”
等寒缘梦没再发表意见，顾清欢道：“公子，剑柄与剑身尺寸相同，怕是不利于拿握，只有上古传说的仙剑，才会这种形制。”
寒缘梦好奇道：“顾大师，你还可以铸造仙剑吗？”
顾清欢无奈道：“缘梦大人，仙剑那是上古玄修用的，是可劈山断河，瞬息百里的传说事物啊，老儿我哪里会造？”
昆玄道：“那剑柄部分就按顾大师的意思来，顾大师您继续。”
顾清欢应了声，继续着墨，将剩余部分绘制出来，昆玄扫了眼后，见剑脊、血槽等部分符合自己心意，便道：“顾大师，就这三把剑，您看您需要多少云钱。”
顾清欢想了想道：“我这里，一两龙渊百炼是两百云钱，剑柄部分亦是百炼钢，这三柄剑下来，要用六斤半，折算下来是一万三千枚云钱。但今天，老儿我给您折算为九千云钱，一是端木小子介绍，二是与公子您投缘。铸剑需要五天，公子您五天后过来领取即可。”
昆玄道：“那您需要多少预付云钱？”
顾清欢笑道：“两千云钱即可，对了，给这三柄剑取名吧，毕竟将来是你们的伴手兵器。”
昆玄看了看纸上的长剑，灵光一动，道：“我的这柄就叫雪宵剑。缘梦，你呢？”
寒缘梦联想着自己看过的古籍道：“长的叫焕日，短的叫萍生。”说完，找了张白纸，在上面写出了正确的名字。
顾清欢讶异道：“缘梦大人竟然还会写字，难得啊，你找了个好主人啊。这般好听的名字，有没有什么寓意在里面？”
寒缘梦羞涩一笑，并不搭言，手指戳了戳昆玄，示意他写出自己的剑名。
昆玄点点头，信手写下剑名后，从怀里掏出四枚云金，放在了桌案上。
顾清欢含笑收起云金，将昆玄送到院门口后，道：“公子自便，老儿要回去准备铸剑了。公子记得五天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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