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每一个无雨的日子,特里同都会来到圣卡罗剧院的大阳台,
雷米尔则是随时等待着这位“学生”的到来。
虽然作为舞台上万众瞩目的“戏法师”,但雷米尔说到底也只是剧院的一颗齿轮,掌控者的一个工具。
他从小被送去学艺,掌握了精湛的技巧。千般兵器,样样精通,百种戏法,个个拿手。
他是那不勒斯的一颗明星,也是圣卡罗的一只囚鸟。
雷米尔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件稍微昂贵的交易物,除了成为戏法师,再也无法成为其他任何东西。
直到见到了那个生命中唯一的朋友——特里同。
每次演出,他都会在会场的不同角落出现。
剧院是雷米尔的家,可那些角落,竟连雷米尔都不曾发掘。
按照特里同后来的解释,他能感知到剧院的“安全区”。偌大的圣卡罗剧院,在特里同的脑海中就像一张精细的平面图。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从东印度公司的奴隶船上逃脱的重要原因。
这个自由散漫、玩世不恭的少年逐渐成为雷米尔舞台表演的快乐源泉,他甚至把这个偷窥者当做自己的特别嘉宾。
特里同为演出创造的惊喜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年,尽管隔着长达百米的观众区和两米高的舞台,两个16岁的少年还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当雷米尔问起他,外面的世界缤纷多彩,为什么独独偏爱“戏法”时,
他说——
“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更多的欢笑和色彩。”
而当特里同将这个问题抛给雷米尔,得到的回答却是——
“这是,唯一的自由。”
一个是剧院的年轻戏法师,一个是远渡重洋的印度奴隶,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同龄人,正各自从对方那里得到稚嫩的期许和满足。
但特里同不会想到,自己的出现会将两个世界染上浓郁的黑色……
“老师,您是说!圣卡罗剧院会!?”
“嗯,再过两天,这里将彻底由帝国接管。”
雷米尔低着头,这突然的通告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本来也是迟早的事,现在谁还看这些愚蠢的戏法?
终归是街头的小把戏,能登上这样的大舞台也只是老板一时兴起罢了。”
“可老师,你之前说……”
“我早就不是戏法师!
我是商人,是剧院的主理人,未来也是。”
“老师……那我们,怎么办?”
“这个圣卡罗,会成为意大利最伟大的歌剧院,那是王宫里传来的高贵艺术。
考虑到你的出身,我已经联系了新的地方收留你,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雷米尔没有说话,他的脑海已变成一片泥潭。
他想要自由,但他也爱这个剧院,那些舞台上的道具,那些华丽的演出,都是他生命中的重要宝藏。
可一直被自己视为恩师的男人,却要夺去这些珍爱之物,并再次将自己“交易”出去。
更可怕的是,他连最后的光明也不肯放过:
“放心,那个‘特里同’,也会跟你一起的。”
“!!!”
雷米尔的心中响起一阵惊雷。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价格,我已经谈好了。刚好够付这半年的学费。”
“你怎么能!”
雷米尔“啪”地一声将双手拍在桌上,
面对少年愤怒的反抗,这位阴险的老师反而更加惬意:
“感恩戴德吧,你好歹是从剧院出去的人,新主人会善待你的。
至于那个印度小鬼,呵呵,他要去的地方,可是连光都看不到的炼狱啊。”
“嘭!”
雷米尔夺门而出。
“特里同,特里同!”
他一边沿着走廊奔跑一边高喊。
尽管还有其他职员在场,他也毫不在意了,
毕竟,那些都即将离自己而去。
“啊……”
鲜血自阳台的窗沿淌下,这个血量并不算大,但看得出特里同有奋力挣扎过。
雷米尔送给他的长枪被扔在一旁,枪尖已经被涂成红色。
现在追,还来得及!
背起长枪,带上道具箱,翻过窗台,离开圣卡罗,这样的决定无数次涌上心头,但都被怯懦的自己否决。
而今,甚至没有去思考,雷米尔已经在城镇的小道上飞奔。
不用计划方向,只凭着直觉去追寻自己的好友,他总感觉,前方有一股细微温暖的能量在指引着他。
“等等!”
终于,在码头的栅栏外,雷米尔追上了这群黑衣人,
“放开,我的‘学生’。”
“哪来的小鬼,敢妨碍‘东印度公司’?”
特里同被扛在一个壮汉的肩上,嘴巴无力地张开,似乎在轻唤雷米尔的名字。
“如果你们不放开他,就别怪我无情了。”
雷米尔打开自己随手携带的道具箱,里面折叠放着数把刀剑,虽然是舞台表演的制作工艺,但也都是真正的兵器。
“切,找死!”
混战一触即发,雷米尔凭借着娴熟的戏法,一度将大人们打得东倒西歪,但这些道具的攻击终究还是稍弱,很快他就被逼入绝境。
“雷米尔……”
特里同还是喊了出来,他撑起受伤的身子,捡起被打落在地的长枪,一下子翻滚到好友的身边。
但战斗,并没有拖延太久,两个少年终究被制服,五花大绑地送到了所谓的老板面前。
“恩?这是什么?”
“就他们,圣卡罗的戏法师。”
“哈?那边不是说好正常交易的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是这两个小鬼先动手的,老板,我们也没办法。”
“切,戏法师可是我高价买的,别给我刮花了!”
“是……”
老板吩咐手下将雷米尔和特里同扶起来,仔细打量着:
“你们两个,都是圣卡罗的人吗?”
“呸——”
特里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而这只是引来一顿拳打脚踢。
“把他的嘴巴封上!”
黑衣人将特里同裹成了一个难看的木乃伊,老板看着满足地笑了笑,又转向雷米尔,
“行了,看你们用的小玩意儿,也知道你们的来历。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们谁叫特里同?”
雷米尔心头一惊,万千思绪像鱼群般从心海游过,但那些波澜很快就平息下来。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