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北城还是带着些许寒意的,夏时阮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望了望眼前红瓦白墙的房子,到底还是迈着步子进了院门。
她还是穿着早些时候在画展穿的那件小礼服,得体的剪裁和流畅的裙摆,是她特意拜托姑姑带过来的,她想,今天该是她重要的日子,是值得她如此隆重的。
开门时夏时阮心中是踌躇的,临到时候了,她突然生出一些胆怯。
门厅处夏从周早早地便在沙发里坐着等她,见她回来了,冷着一张脸,不作言语。
见父亲在厅里候着她,夏时阮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父亲能够出现在家里就说明云姨伤的并不严重,先前的场景,她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惊。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在台上说的那些话惊吓着云姨了,让她脚下踩了空,才会顺着台阶摔下去。
在原地停顿了许久,夏时阮还是走了过去。
“爸爸,我???”
“时阮,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胡闹的年纪了。”
夏时阮瞪大着双眼,望着夏从周。
“爸爸,我没有胡闹。”她以为她的父亲至少是会有一点理解她的,就像当初自己理解他一样。
“爸爸,当初您提出要和云姨再婚的时候,我是理解您,支持您的,因为我知道在您与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您是不快乐的,因为您不爱母亲,所以当您说您爱惜云姨,要娶云姨,我是没有提出什么意见的,只和您开心地将云姨接回了家,后来您说云姨对花粉过敏,要将院里面的海棠砍掉,那是我和妈妈一起种下的,但您说云姨和我们住在一起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也是没有反对的,怎么到了我这里,您就不理解了呢?”
夏从周脸上的神情松了松,他知道女儿在这些事情上做出的让步,可是
“时阮,这不一样的,逢川是你的哥哥啊,你怎么……怎么能喜欢自己的哥哥呢?怎么能不知礼仪的在公共场合讲出那种话呢?”
“大哥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大哥是云姨收养的孩子,和云姨也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就不可以呢?我……”
夏从周打断她,神色肃穆,“夏时阮,徐逢川是你哥哥,是你法律上的哥哥,也是你打小长大的哥哥,你不要逾矩了!”
时阮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给打断了,面前的男人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夏从周起身就往门外走。
“爸爸,我??”夏时阮有些心急地站起来,她看到了,打过来的是云姨,可是这个时候能不能让她这个做女儿的优先一点呢。
夏从周脚步微顿,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沉声慢道,“时阮,人这一生,到底是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过活的,你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和得失的。”
夏时阮看着被关上的院门,渐渐失了力,跌坐在沙发里。
所以和云姨结婚后,您便渐渐放手了公司里的事务,是因为怕自己处的位置会有伤害到云姨的一天么?
那么我呢?
作为您的女儿,您有没有想过我呢?
……
市医院,
林织云本就白皙的脸颊此刻显得有些过分惨白,拉着徐逢川的手颇有些为难。
“逢川,阮阮是女孩子,这件事情只能委屈你了,阮阮现在还小,等她大了,日子一长她也就忘了,你觉得呢?”
一旁坐着的夏从周更是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逢川,你要是不想去国外的话,去江南也行,叔叔在那边有个刚起手的团队,你正好可以过去……”
“夏叔叔,我……去国外罢。”
夏从周一向就觉得这个孩子十分优秀,如今因为女儿确实是难为了人家,以他的能力,等他过了这阵子,他是可以在北城发展的很好的。
“你放心,逢川,叔叔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徐逢川眼眸里目光不明,只淡淡回道。
“那便麻烦叔叔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徐逢川踩着夜色一步步地往前走,路径两旁的榕树新发出的春叶在路灯的照射下,撒了一地破碎的光影,他往前疾走了几步,一脚踏下去,踩住了那块影子。
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却是那个张扬明艳的姑娘喜欢做的事情。
是啊,那丫头还小,还不懂这世间的弯弯绕绕,他却不能装作不懂,她是夏家的独女,以后她会拥有一位门当户对的丈夫,他们会挽手参加各种晚宴,他们会携手度过漫长的岁月,他们会相濡以沫,会一起白头。
而他,只能是她的大哥
想到这,徐逢川便松开了双手,一片梧桐的新叶自他手心滑落,孤零零地掉在地上,再无人问津……
夏时阮是在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的,忽然想到什么,她急忙跑下楼。
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有些错愕,云姨和父亲坐在餐桌旁像往常一样,等着一起吃早餐,等走近了她才发现,是不一样的,本来应该坐在她旁边的那个人已经没了身影。
“爸爸,大哥他……”
“阮阮,快来尝尝,今天的粥特别浓稠呢…”林织云急忙出声打断她。
僵持许久,夏从周才起身,冷冷丢下一句。
“到书房来。”
夏时阮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一进书房便问道。
“爸爸,大哥去哪里了?他昨晚没有回来。”
徐逢川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一整晚,她都没有听见他回来的动静。
“回学校了吧。”
“你骗人,大哥开始实习后就没再住过学校,他每晚都会回来。”夏时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抓住夏从周的衣袖,大声喊道,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这模样只有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才会闹闹,自打母亲去世后她就不这样了,因为她知道,那个冬天带走的不仅是她的母亲,还有她撒泼打滚的权利。
没有人爱纵的孩子是不能哭闹的,这个道理她很早便懂得。
夏从周撇开她的双手,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逢川已经走了,你收收心,过两天就和怀瑾一起去沈老师那儿,等你学校开学你再回来。”
时阮收回自己落空的双手,压住心中的失落,继而问道,“大哥去哪里了?”
“出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走?是我要喜欢他的,为什么要赶走他?”
“你说说是为什么?夏时阮,你母亲出身名门,你自小在你母亲身边,她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你自己想想你昨天讲的那些话可对的起你母亲,是谁给了你能耐让你任性妄为的,你以为你和逢川没有血缘关系就行么,你们是兄妹,法律上的兄妹,你明白吗!”夏从周是被这个女儿给气着了,一拳拳地砸在桌子上,只恨不得能够敲醒这个糊涂女儿。
时阮在原地顿了良久,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膝头微弯,直直跪在夏从周面前。
“我想与您断绝父女关系,希望您能够成全。”眼前的姑娘俯着身子,脑袋重重地敲在地板上,敲响了她的坚持,也敲响了她的倔强,一声声地,回响在夏从周的耳畔。
夏从周强忍着打醒她的冲动,忍了忍到底还是将手边的一方砚台摔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带起一声闷响,溅起的碎片划过她的耳畔,隐隐透出一丝鲜红。
她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大概是云姨听到动静上来了吧,还没等到那脚步声的临近,外面便传来一连串磕碰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呼喊声。
顾不得其他,夏从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声声喊道,“织云,织云……”
夏时阮也随着起身抹去眼角的泪水,往外走去。
楼下沙发里她的继母正躺着,一旁她的父亲正在打电话叫医生过来,大概是因为昨天她崴了脚,所以上楼的时候才会摔了吧。
看着她走下楼来,林织云强忍着腰上的疼痛,扯起一抹笑容,“阮阮,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云姨,对不起。”她能说的也只是这几个字罢了,她有丈夫在身旁,她的丈夫,自己的父亲,断不会让她出事的。
可是,大哥不一样,离开北城,他便只有他自己了,她答应过他要陪着他的。
“大哥现在在哪儿?他不能走,您让他留下罢。”夏时阮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眶湿润,一双眸子被泪水洗的澄亮。
对面的男人双手护着妻子,避免她从沙发上再摔下来,眼角微抬,“不用了,逢川的航班还有半个小时就起飞了,时阮,你不要强求了。”
时阮转身就要离去,夏从周突然怒道。
“夏时阮,你今天要是走出这道大门,就再也别回我夏家!”
林织云侧着身子拉住他,柔和的脸上全是焦急,“从周,你说的是什么话呀,阮阮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呢?”
门口,时阮身形一顿,转而嘴角上扬,眼含笑意,“好,我知道了,只是,我想,您大概也是没什么立场提起我的母亲的,她是温柔的母亲,是称职的妻子,但您,大约是称不上她的丈夫的。”
……
时阮在雨里等了许久才等来赵怀瑾,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她姑姑家的小表妹。
小姑娘把伞撑在她的头上,安抚着她,“阮阮,舅舅那边打了招呼的,查不到的……”
夏时阮忽地脱了力,跌坐在青石板路上,半个小时早就过了,她赶不上的,她的父亲,夏家的主人,在商场浮沉数年的人,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她挽回的机会。
赵怀瑾很少看见时阮这般失态的模样,少有的几次,想起来全都是为了那个叫徐逢川的人,他不喜欢那个人,一开始就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打小他就和时阮一起玩,后来更是一起在沈老那儿一起学画画,他十分清楚阮阮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但凡他徐逢川有过一次正儿八经地拒绝,阮阮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别人看不清楚,他却知道,他徐逢川就是有一颗狼子野心。
“阮阮,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一切,或许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呢?他徐逢川是给了你什么样的许诺吗?还是说他让你这么做的?”这些话别人不说,他赵怀瑾却是要讲的。
见夏时阮一直垂头不语,舒窈有些不忍心,她的小表姐,一向都是骄傲张扬的,这些话讲出来不就是要将她砸进尘埃里吗?
这场雨来的急,去的也急,前前后后,被冲刷掉的不仅是路边的泥泞,还有她夏时阮数年的执着……
他从曾给过自己什么许诺,他只是说过一句,“以后阮阮要一直陪着大哥才行。”这大概只是一句逗弄妹妹的玩笑话,只她一个人当了真,捧着一颗赤子之心,一路追追赶赶,是她自己保护不当,将这份心意摔了个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