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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薪火

京西,除夕。

驿站兵房。

这兵房有些年头了,冷风撞得窗户纸嗖嗖响。外面大雪,这铺地的青石板孔隙大,与这雪更是融为一体,将严寒绕过门窗,带进了这小屋里。

好在屋里生了两堆火,灶台和火炕。用的都是好柴,烧的正旺,柴上的油脂被炸得噼啪作响。

一个被裹得四四方方的小孩正坐在火炕上,只露出两只灵动的眼睛在咕噜噜的转着。他看着地上,眼睛眯着,像是在笑。

顺着小孩的目光,一个老头居然只穿着一件汗塌儿,躺在地上,虽然这屋里有火,但地上的青石板也冷的和冰疙瘩似的,这老头却哼着小曲,像是过夏天似的,好不惬意。

这副样子好像惹怒了外面的风。风刮得更响了

“爷爷,我冷。”小孩隔着棉布模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

老头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一抬,露出一道缝,看着炕上小孩的大眼睛。

“真的?”老头哼哼了两声。他早已把自己孙儿的这些小把戏了然于胸。

小孩顶着头上厚重的棉布,费力地点点头。

“是真的。”

老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一声长叹,站起身来,伸手把小孩从炕上抱下地来。

小孩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迈着臃肿的腿摇摇摆摆地溜到灶台前,催促着老头

“爷爷,你快点。”

老头看着小孩,无奈的趿拉着草鞋慢悠悠的走过来。

他当然知道这火烧的正旺,小孙儿也肯定不冷。但是他也没戳破,十日前,兵部下令,满兵满岗,休假一律取消,也不知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自己也没办法,虽然都活了一甲子了,但也是一直在军营里受苦,儿子也早早的参了军,戍守边疆,现在连累孙儿也只能跟着自己在这无聊的营房呆着了。

小孩喜欢火,看老头生火,添火也是小孩为数不多的消遣。

老头也乐意配合他。

老头蹲在灶坑边,一边往火堆里丢了几块碎木柴。

柴小,火旺。就像石子进了大海,刚丢进去便寻不到踪迹了。

小孩摇着老头的手,说道:“爷爷,爷爷,来个大的!”

老头拣起一把干草,折了折,丢进火堆里。

“呼!”灶台里窜出一条炽热的火蛇,一股热浪瞬间让这爷孙俩落了汗。

小孩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炽热火光,眼睛瞪得老大。

他揪着爷爷的小拇指,兴奋地说道:“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老头笑骂道:“冬天不过啦!柴烧完冻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小孩疑惑地看着爷爷,说道:“柴没了再找柴不就好了嘛。反正都要拿来烧的”

老头微微一愣,弹了小孩一个脑崩儿,

小孩双手捂着头,眼睛里满是委屈。

老头语重心长的拿起一根新柴,对小孩说道:“有福,没有柴天生就是柴,他们原来都是树。是为了火,才变成柴。”

老头看着小孩,说道:“有福,过年你几岁了?”

小孩眼睛抬着,像是在算。

一会,小孩猛地一拍手。

小孩一步跳到了爷爷面前。

“七岁啦!”

老头点点头,笑道:“有福真聪明!”

老头看着自己这可爱的孙儿,却渐渐出了神。

“七年了啊……”

碰碰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爷孙二人。

老头看向门口,有些欣喜。

他好像听到了盔甲碰撞击的声音。

是儿子吗?

老头三步并作两步。

伸手一开房门。

呼的一声,那蝗虫般大的雪花般着刀子一样的冷风窜了老头一身。

老头脸上的期待凝固了。

他看着门外黑云一般的身披重甲的兵士们,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是……”

他们并不言语,而是默默分立两边。

一个身披黑色大貉的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

老头表情冷了下来,捏着门框的手猛地用力,正要关门。

那身影走上前来,顶着满头的风雪,按住邓飞的手。

“邓飞,听旨。”

老头看着面前这人,面无表情,但门框上枯瘦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说道:“铁尚书,我儿子呢?”

“大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从铁尚书的背后传来。

铁尚书转向身后,瓮声瓮气的说道:“公公,我来处理。”说罢,又转过身来,对着老头说道:“邓飞,圣旨就是让你见你儿子的。”

扑通一声,邓飞跪倒在地。

铁尚书转身对着身后那人说道:“公公,请吧。”

那公公穿着红色蟒袍,尖溜溜的下巴上十分光泽,两只黑色的小眼睛瞥着跪在地上的爷孙二人。从厚厚的袍子里伸出那像章鱼腕足一样又细又长的手指,拿出明晃晃的圣旨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军书一份,事关重大。令长安驿站一等驿卒邓飞,七日之内护送往北凉宜勇将军邓长命处。不得有误。钦此。”

邓飞猛的抬头:“这不是让我儿子回来的圣旨!”

跪在一旁的铁尚书看着邓飞,低声说道:“我没有说这是把你儿子调回来的圣旨。”说罢,他又大声提醒:“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邓飞也没多想,虽然很失望儿子还不能调回来,但是能去看一看七年没有见的儿子,也算聊胜于无。

“臣领旨谢恩。”邓飞接下圣旨,拉着自己的小孙子站了起来

铁尚书看着有些开心的邓飞,并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转身对那名太监说道:“公公,可否行个方便?”

那太监瘦长的鼻子吐出一声冷哼,冷声说道:“咱家早就想走了。不用你催。”

说罢,便带着一队仪仗,拂袖而去。

铁尚书对这太监作了一揖,转身踏进邓飞的小屋,对跟随自己的甲士们说道:“在门外等我。”说罢,便伸手关上了房门。

邓飞看着关门进来的铁尚书,疑惑道:“尚书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铁尚书说道:“要你传达的那份军情我还没给你。”他看着明显对自己怨念颇深的邓飞,张张嘴,但并没有说什么

待到邓飞把孙儿抱上床,站在在一旁,

铁玄才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邓飞,那是一面血染红色的旗帜,连旗带杆,大约两尺,上附一封通体血红的信。

旗上只书一字。

“国”

国字染血,国之将亡!

天下除皇帝外,挡此旗者,就地斩首。夺此旗者,夷十族。

邓飞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眼前就像是被二百只蝙蝠闪过,感到一阵阵发黑,三十年前的痛苦再次奔腾在他的眼前。

这杆旗,他见过。

猩红的信,他传过。

他依然记得自己三十年前,意气风发,刚刚成为全大乾最年轻的一等驿卒。

便接到了这项任务,他传到了这封几乎不可能限时传到的信

收信的那位将军看完内容之后,转身只对跟随他的将士们说的那句话。

“国家养士五百年,持节死义,正在今日!”

据后来的人说

在邓飞传信到达的第二日

那位将军的驻地惨烈如地狱。

后来的人们说:将士们血积刀柄,滑不可握,犹大呼杀贼。

最后,全部壮烈殉国。

邓飞猛的窜到铁尚书身前,他攥着铁尚书的衣领,

噌!门外的甲士亮出了刀。

“放肆!”被邓飞压铁尚书大喝一声!

门外甲士应声收刀。

“这是什么!”

邓飞厉声质问

“军书。”魁梧的铁尚书有点喘不过气。

邓飞抓着信的那只手骨节攥得发白。他瞪着铁尚书:“这是什么军书!”

铁尚书看着邓飞,他不敢直视邓飞那燃烧着的眼睛

“你要传的军书。”

邓飞眼前一片模糊,铁尚书松了口气,但他感觉到自己被邓飞攥着的衣领犹如火烧一般,烫得自己胸口痛。

邓飞用手掌一下下磕着额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给……给我儿子?。”

铁尚书摇摇头,看着邓飞双鬓那耀眼的白发,缓缓说道:“其余我一概不知。”

邓飞看着自己手中团的有些皱的信封,和地上那面血红的旗帜。

他知道这一信一旗的分量。

他不能再传一次了。

邓飞双手一握信封,就如同撕开老虎的嘴。猛的一发力,拆了!

按国法。

私拆死战军书,就地问斩。

但铁尚书就像没看到一般。

他想起今早在金銮殿上的对话。

“先皇在世的那一封,就是邓飞传的。这天下也只有他能传。”

“可……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他在成为一名父亲前,就已经是大乾最好的骑兵!”

军书的红皮化作血水片片滴下,显露出信的内容。

邓飞看着信,面无表情,但是那抓了一辈子马缰的双手却微微颤抖。邓飞的的神色有些恍惚。

开头的是短短三个字。

朕亲笔!

皇帝亲笔写就的军书!

“朕亲笔。予北凉宜勇将军邓长命。

令邓长命你部死守开平城。半月之内,不得后退。兵退将斩之,将退兵斩之。后队退,前队射之,前队退,后队斩前队。

读到这里,邓飞看到了一块硕大的墨点,显然写信之人的内心并不是很平静。

朕不瞒你,碟子来报,十日之内,北康攻城,主力皆在,共十六万人。此次十死无生。但你部非守不可。

开平为国之门户,敌人来势突然而凶猛,兵部却大计未定,开平若半月之内失守,门户大开,北凉三百万百姓皆为待宰羔羊。尔等守城之目的,便是为身后三百万百姓谋得一线生机。

朕再告诉你,你部每阻挡敌军一炷香的时间,我军就能带五千人百姓撤离北凉

此战之后,朕会在顶天立地碑上,亲笔写下你营战死的五千零八十二人的名字。钦此。”

看完信的邓飞抬起头来,一言不发,鬓角的白发早已散乱了,无力的耷拉着,舔舐着他脸上的皱纹。

邓飞老了。

铁尚书说着:“马已经备好。准备出发。”

邓猛地站了起来。

邓飞看着铁玄,铁玄看着邓飞。

噗!

一口紫黑色的血涌了出来。

邓飞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爷爷,爷爷!”

有福的声音带着哭腔,摇摇晃晃的跑了出来。用头顶着自己的爷爷,不让他倒下。

小小的有福不知道这些老虎一样的人,和自己的爷爷在说些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爷爷的难过。

但是爷爷不会哭,只能有福替爷爷哭了。

铁尚书一把将有福抱了起来,揽在怀里。

有福感受着铁尚书身上冰冷的味道,哭着,挣扎着。

邓飞身形微颤,他平静的说道:“有福,去爷爷的柜子里,拿块红布出来。”

有福听话的跑上了火炕,从炕上的小柜子拿上了爷爷要的红布。

邓飞拿着布,一扯,扯下两指宽的一条。

邓飞一边往头上绑这块红布,一边说道:“我属马,今年大年三十,算命的赵疤脸告诉我说不能出门的,犯煞。只能绑块红布,冲冲煞气了。”

铁尚书听着邓飞的碎碎念,走上前来,帮着邓飞把红布绑在了头上。

开门,门外的风雪涌了进来,像小刀子似的划在邓飞身上。

铁尚书为邓飞牵来了马。

高大血目,气势如虎。

御马!

有福的泪水冒着热气跑了出来,他不想要爷爷坐这匹马,他想要把爷爷背回屋子里。却被铁尚书半路上一把抱了起来。

有福挣扎着,哭喊着

邓飞故作生气的说道:“有福,爷爷以前有没有告诉你,在冬天哭会怎么样?。”

小小的有福哭声微微弱了一点。

“冬天……冬天哭,风会把脸吃掉的。”

邓飞干枯的手抹着有福的眼泪,说道:“那就别哭了,爷爷回来的时候,你要是脸被吃掉了,爷爷就认不出你来了。”

有福咬着嘴唇,但是眼里的泪还是不停的流下,在冰冷的空气里冒着热气。

“爷爷,那你会被吃掉吗?”

邓飞摇摇头,说道:“爷爷老了,不好吃。没有什么怪物愿意吃爷爷。”

抱着有福的铁尚书一言不发,但是看着邓飞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这个国家对不起我”邓飞说道。

铁尚书不说话。

“呸!”

邓飞对着铁尚书吐了口浓痰。铁血也不闪躲。任由那口痰站在自己腿上。

“大胆!”

两把刀架在了邓飞脖子上。

“滚回去!”

铁玄对着将邓飞挟持起来的两名甲士骂道。

铁玄看着邓飞。

单膝跪地。

“大乾拜托你了。”铁玄低着头说道。铁玄身后的甲士对视一眼,也都跪倒在地。

邓飞居高临下,他实在受够了这些道貌岸然的上位者。他没有去理铁玄。

只是随意的将皇帝亲笔的书信塞到了自己的马靴里。

铁玄对他这大不敬的行为,视若无睹。

邓飞一手夺过血亡旗,翻身上马,他将旗子重重的插在自己的身后,插到了自己的腰带里,他狠狠的将腰带杀进腰里,一言不发。

血亡旗笔直的竖在他的身后,一如邓飞的脊梁。

等到邓飞在马上坐稳,铁玄才缓缓站了起来。

“照顾好我的孙子。”邓飞不敢回头,不敢看在铁尚书怀里针扎的孙子。

他也不敢说话,他用力地眨巴眨巴眼睛。

一骑绝尘。

那年,邓有福七岁。

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爷爷,爷爷的背影在燃烧。

就像火烧柴。

京城距开平。

一万里!

十日送达!

一日千里!

第二日清晨,距离京城一千四百里的旧平城的巡防士兵正要换班,却看到城外一骑前来。

好马!

好骑兵!

那骑兵……怎么如此明亮?

他……他在燃烧!

开城门!

备新马!

肃清街道!

全军护卫!

隆!隆!隆!

城门大钟隆隆而响!

“驾!”邓飞刚刚踏入旧平城。

身下的御马已经跪倒在地,瞬间死亡。四蹄依然在不断的抖动着。

马上的邓飞顺着马头跌落在地,滚了十多圈才停了下来,衣服已经被粗糙的青石板擦破几处,露出的皮肤也已经渗出了血。

“马!水!”

浑身是火的邓飞四脚并用的爬起来。只说了这两个字。

当地守城军的头领连滚带爬的跑来,牵来强行征用的本城最神俊的马。以及一壶清水。

“驾!”邓飞翻身上马,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口,飞驰向城尾。

邓飞身上的火熊熊燃烧,身下的战马却毫发无损,

瞬间已经被冷汗浸湿铠甲的守城军头领,看着身旁依然呆愣的士兵们,大喊一声

“愣着干嘛!护送出城啊!有挡着他的,直接杀了!”

第三日午夜。距邓飞驻扎之地,还有八千一百里。

邓飞距离下一个补给点原平府。还有一百里。

原平府的府衙。

衣冠不整的知府看着面前的甲士,颤抖着说道:“此…..此话当真?”

甲士递出斥候部队连夜传回的密信,说道:“王大人,情报绝不会有错。三十年前那个燃烧着的骑兵又出现了。”

王知府本是个文弱书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免有些慌张,说道:“李将军,依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一,大开城门,封锁城中主道。敢过道者,斩首不留。”

王知府点点头,说道:“好,我马上安排。”

李将军继续说道:“现在选出城中最好的战马,找最好的大夫调制神仙水,灌满两壶安置在城门口。”

王知府皱眉道:“将军,这神仙水是毒药啊……”

李将军说道:“止疼。”

王知府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毕竟是一地知府,虽然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他还有些慌张,但他还是思考着说道:“将军,我们要不要派出本地最精锐的骑兵,一人配两匹马,配八百里加急的信封,前往我府接下来道路上的所有驿站,所有城池,准备迎接这名骑兵的可能。同时通知接下来的各驿站,各城马上派出骑兵,立刻前往下一站继续通知,以此类推……”

没等王知府说完,李将军便呵斥道:“愚蠢!”

王知府不明所以。

李将军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可不一定是王臣!如果有其他国家的奸细混在接下来的城池中,在这名骑兵到达目的地前就把消息送了出去,后果……”

王知府被吓到了,他有些呆滞的说道:“那该怎么办?”

李将军说道:“保证没有人比他快!”

王知府咽了口口水,本来就有些胖的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啪!

王知府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知府眼里已经满是坚定,说道:“传我与你共同命令,本州肃查马贼,为期半月。但凡在梁州境内,无论是否为本州百姓,半月之内不许跨州。违令者,斩!”

李将军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看王知府,本来一直与王知府生有间隙的他,十分干脆的回答道:“是!”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王知府在把事情安排过后,对着即将离开的李将军说道:“将军留步。”

李将军回头看着他。王知府坚定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王知府苦笑的说道:“将军,我果然还是有些害怕,大乾……这是要亡了吗?”

李将军看着王知府,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朗声说道:“准备打仗。”

身着盔甲的李将军大踏步的离去。

第五日,

幽州,大乾境内最穷苦的一州。民风彪悍,马贼众多。

而其中最为兵强马壮的,就是当过兵的老拐带领的宰狗队。

宰狗队战力强悍,成员们大多有些武艺,且十分团结,悍不畏死。

这强大的凝聚力,皆来自于马贼头子老柺的领导。

宰狗队里,与老拐年龄相差不大的,老拐都与他们以兄弟相称。比老拐年龄小很多的,都叫老拐老爹。

作风彪悍的宰狗队甚至与幽州的地方军都发生过冲突!

宰人如宰狗。

今日老拐手下的小个带回来一个消息。

十里开外,有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像是个逃亡的人。正向宰狗队落草的这个山头飞奔而来。

何人才能骑着好马逃亡?

携着重宝的有钱人。

本来老拐对此人很是感兴趣。

但不知为何,老拐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跳得眼球生疼。

这可不是好兆头。

“拐哥,来了!”老拐身后的手下指着远方,兴奋的说道。

老拐抬眼一看。

骑兵出身的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人骑着的那匹马。

高!壮!蹄子大!

老拐目光继续往上,他看到马镫,瞳孔猛缩。

军用马镫!

这莫不是一匹军马?

老拐再往上看。那人明显已经不行了。身体随着马背起起伏伏。佝偻着身子,头发散乱,衣不蔽体。

这应该是长途跋涉的结果。

等等!

老拐目光看向那人身后。

金边红旗!

“血亡旗!”老拐怪叫一声!

再看这骑兵,浑身焦黑,就像是刚从火堆里爬出来一样。

火堆?

老怪瞳孔猛缩。

是他?

那个燃烧的骑兵?

身后的马贼,听到老拐的叫声也都兴奋了起来。他们都知道,拐哥只有在很激动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一个平日里胆子就很大的马贼凑到老拐身前,说道:“老爹,这“靴网棋”很值钱吗?”

老拐哆哆嗦嗦的从身下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平日里的烟枪。

猛嘬了几口。

之前发问的年轻马贼看着老拐,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老爹,您还没上烟丝呢……”

老拐就像没听见一样。

拐哥......老爹......拐哥!

马贼们叫了好几声,老拐才反应了过来。

老拐一个呼哨,身下的那马便带着他转过身来。

他面对着众马贼,话语间有些颤音,他说道:“你们……跟了我老拐几年了?”

众马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着。

老拐等众人回答完,说道:“你们之中,最短的,跟我老拐也有五年了!这些年,我老拐对你们怎么样?”

之前出言的年轻马贼率先说道:“老爹,你把我当儿子,我把你当爹,有什么话,你直说!”

“对啊,拐哥,这么些年,兄弟们都是你带着的,好多兄弟要是没遇到你的话,早就不知道投了几年胎了!您安排吧。”

老拐看着众人说道:“你们都知道,我老拐当过兵!我他娘的当年要不是被那个狗日的将军黑了,我也不会来当马贼。这些年来,我恨军队。还恨朝廷。带着你们截朝廷的东西,也有好多次了……”

有马贼说道:“拐哥,难道你看到的这个人是个军人?我去给你宰了他!”说罢,这马贼便要骑马下山。

“你他妈的!听老子说完。”老拐在他身后气急败坏的喊道。

这马贼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嬉笑道:“拐哥,你说,你说。”

老拐瞪眼骂道:“奶奶的,好不容易忍住不骂人,非要逼我骂你!”

被训斥的马贼低着头,一句话一而不敢说。

老拐愤怒的神色留在脸上,凝固了下来。缓缓地,这份愤怒变成了留恋。

老拐接着说道:“现在,这个正在往山上赶来的人,我不认识。但他背后的那面旗。我认识。旗子叫血亡旗。国家快要亡了,才能用此旗传递信息。”

有一个独眼马贼迟疑着说道:“拐哥……你要抢过来吗?”

老拐摇摇头,说道:“当年军营里就听过的规矩,挡血亡旗者,斩,夺旗者,夷十族。”

又有个光头马贼喊道:“老爹,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我去抢!”

老拐一把把手上的烟枪砸出去骂道:“秃子!你家人哪死光了!老爹我不是还在吗!”

“老爹,我们都没念过书,你到底啥个意思嘛!别绕了,脑壳疼!你让干啥就干啥不就行了!”秃子抱怨道。

老拐轻咳一声,环视众马贼,说道:“兄弟们,我恨这个国家,不假。但是我老拐当过兵!我守过大乾。虽然我现在老了,而且满肚子怨气。但是,当大乾要灭亡的时候。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现在在下面跑着的这个骑兵,能否活着到达目的地,对于我大乾来说,一定至关重要。我认得这面旗子,但之后的马贼有人不认识,甚至现在就有敌人派高手来斩这面旗子……老拐对不住你们,我要走了,要送这面旗子一程,为这面旗子杀人。你们都没领过朝廷一个铜子,半点好处,甚至有的还不是我大乾的子民。你们继续守着这座山头,接下来,朝廷肯定没空理你们了,你们日子一定很安逸。记得你们富裕的时候给我供个牌位,也没算老柺白交你们。”

众人,看着老拐,没人说话。

“现在,宰狗队,老拐退出了。”说罢,老拐看着众马贼,咧嘴笑了笑。

马贼们依旧一言不发,只有呼呼的风吹着。

“各位,保重了。”老拐对着众人一抱拳。

“驾!”

老拐一人迎风下山!

无人跟随!

虽然我恨这个国家,但我愿意为她而死!

二十年未回军营,我老拐还能杀敌!

至于身后留在山上的兄弟们,老拐庆幸他们没有跟着。

他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的这些兄弟儿子们能活下来。

老拐之前就是骑兵,再加上在这山上已经呆了二十年了,全速前进的他,驱马迎上了血亡旗。

“梁州军第十二营斥候队老兵马西风前来护旗!”

老拐报上了这个自己已经陌生了的番号和名字,瞬间热泪盈眶。

那在马背上起伏着的邓飞已经无力与他交谈。身上的皮肤都皲裂开来,像是烧过的木炭,风一吹过,还能见红,不知是火星还是血丝,就这样,邓飞的双腿依然紧紧的夹着马肚,在高速前进着。

老拐一抹眼睛,护在邓飞身畔。默默无言。

身后却一阵躁动,老拐瞬间抽刀,刀鞘一拍邓飞座下战马的屁股。那战马吃痛,速度再提一档,向前奔去

老拐手提马缰,转过身来。正要冲锋杀敌,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宰狗队小个前来护旗!”

“宰狗队秃子前来护旗!”

“宰狗队大眼前来护旗!”

“宰狗队……”

老拐回头,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追上来的宰狗队的众人。对着他嬉皮笑脸,老拐鼻子一酸……

“你们他娘的,非逼老子骂人…..”老拐抹着脸上的鼻涕眼泪骂道。

这一句句嬉笑怒骂,兄弟情长化作火星飞向了邓飞,火焰再次燃烧!

此时距离邓飞驻扎之地,还有六千三百里!

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站在一户大院前,与宅门前的几人对峙。

说来奇怪,敢与队甲士对峙的并不是虎背熊腰的赳赳武夫,居然是四位女子。

女子年纪差别较大,看着就像是两对母女。

一名领头的女子眉目英气,但此时显然怒火中烧,她一手攥着面前一名甲士的长枪,抵到自己的脖子上,一张口说话,像是冒着火星。

“拆祠堂,先杀人。”

兵器被攥着的那名甲士显然陷入了一种十分纠结的情绪,一方面,能明显感觉到他被面前这处于爆发边缘的女人,又敬又惧。

但是,他攥着兵器的手却越攥越紧,显然是怀着必须完成任务的心态而来的。

这名甲士看着面前的女子:“秦姐,这是军令!”

被称作周姐的这女子身旁窜出来一个身影,纤细的手一把就攥住了这甲士包裹着软甲的脖子,稍显稚嫩的面庞上完全是浓郁的杀气。

“你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甲士知道,他当然知道!大乾就没人不知道这个地方!

甲士脖子上的那只手依然在不断发力,他只能尽量后仰才能勉强呼吸,随着脖子仰起来的,还有眼睛。

这是秦家祠堂!

幽州秦家,这是大乾的一个无人不知的家族。

这个家族不出官,不出商。

都是兵!

从祖上秦霸开始,延了五代,每一代,都是兵!

秦霸,是太祖起家时,便跟着打天下的轻骑将军。在定军山一役中,为国捐躯。

二代两子秦开疆,秦守疆遵太祖南下开疆之令,跟随前镇南将军,穆升平万人开疆,三兄弟加起来吞了有夏国三成的土地。

在大丽城一战,两兄弟率四万攻城部队为先锋,硬是在千年大丽城上开了八个口子!

最终力竭死于城下!

两人被写入顶天立地碑,所在部队设城下营,至今已经成为了镇守南方的踏丽军主力部队

三代三子,秦立军、秦成军,秦卫军三兄弟,是当年北境千里溃败时,殿后的主力。带领三万轻骑兵,硬是把北康大王子直属的蒙塔重骑兵团拼掉了,三兄弟当即被写入顶天立地碑,原部队设三秦骑兵营,至今依然为北府军的王牌精锐。

三代两子,秦忠国,秦报国死在了夏国大反扑的第一线。

四代秦孝乾,是当今圣上亲自取的名字,也是大乾唯一一个以国号如名的人,

第七日。正午。

马背上的邓飞开始不正常的摇晃起来,燃烧着的他已经无法控制身上的火焰,抑制不住的火苗开始窜烧身下的骏马。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马身上的油脂不断的滴在地上。

邓飞抓着马缰的手不住的在颤抖,马缰烧光了。

马镫里的双脚抽筋拧成一团,马镫也融化了……

他的身体下滑,不断的下滑,但是他却毫无反应。

邓飞胯下那匹黑马的硕大眼睛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不断地有白沫子从马嘴里溢出来。奔跑的马蹄踏在地上,软趴趴,乱糟糟的。就像蹄子下的不是黄土而是滑溜的冰块。

啪,邓飞如同一块烂泥一样从马背上掉落下来。

黑马完全没感到背上的人已经掉了下去,啪嗒啪嗒的又趟了几步,轰然倒下。

困乏到极点的邓飞,感觉到自己被这温暖粗糙黄土拥抱着。

邓飞的眼睛里都是血痂,他挣扎着仅存一线的目光与神智,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最终却只能趴在地上。

他身上的火焰已经再次熄灭了。

就到这了吗……我不怕燃烧,我不怕死。

求你了,老天爷。

再给我一天时间……

一天......

一天就够了…..

死在地上的黑马,头颅里有一道骏黑的灵魂,像青烟一样向邓飞飘了过来。

他看到许多他认识不认识的紫黑色的身影在飘向他。

铁尚书、三十年前的那位将军、王知府、李将军、老拐……

他知道过量神仙水的刺激下,自己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幻觉。

“驾!”邓飞干裂成几瓣的嘴唇,颤抖的发出这个音节,他终于用四肢将自己支撑起来,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温度。

呼,火烧起来了,火越来越大了!

邓飞如同烟火一般在燃烧,在爆炸。

四肢并用,刨地飞奔的邓飞,就像一匹疯狂的老马,跑向前去。

新历五年,正月初十,开平城守将邓长命之父,一等骑卒邓飞护送皇帝亲笔军书前往开平城,力尽,猝死于城下,尸体燃烧殆尽。

新历五年,正月初十,邓长命受命守开平城半月,邓长命向远在京城的儿子邓有福寄出绝笔家书。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了爹带领着将士们为其而死之外,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军人皆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千年历史之民族,断不至于亡于贼寇蛮夷。我麾下五千零八十二人,现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而死,事极光荣。只憾爹以身许国,再难见你。他日,你若有幸收复开平,若见城门前黄沙滚滚,那就是爹来看你了”

新历五年,正月二十六。城内粮食耗尽,完整兵器只剩十六把,邓长命职率粮库守兵二人,伙头军伙夫一人,县令、师爷死守府衙。麾下振威都尉率白石客栈掌柜林氏一家,铁匠铺老耿扼守白石客栈,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

新历五年,正月二十七。开平城破守军五千零八十二人,以及自愿留下的三万两千百姓,全部为国捐躯。贼寇损失五万。大乾北凉方向三百万户百姓全部撤离。

三十年后,正月初一。大乾将军邓有福率军北伐,剑指开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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