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后,整个栆城都开始飘雪。
和乐提着一小框上好的炭火走在长廊里,去往祖母的卧寝。
路过露天的方正庭院时,又看见余儿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背对着长廊,自言自语。
和乐虽早已见惯,但还是忍不住靠近余儿,问道:“小公子一个人在这里会着凉的,要不要跟和乐一起去祖母那?祖母那可暖和了。”
但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
“余儿不去,和乐姐姐早点去吧,去晚了,祖母又不高兴了。”
和乐无奈地看着眼前荡着双脚的小孩,是那么冷淡,又是那么孤独。
她摸了摸余儿的头,微笑道:“明日和乐要去购买食材,小公子想去吗?”
“不去。”
“那小公子想让和乐带些什么回来呢?”
“笛子。”
“笛子?”和乐纳闷起来,往常小公子一般都叫她带一些吃的,今日却不同以往,只不过这也挺让和乐高兴的,回道,“好,那和乐去祖母那儿了,小公子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待会儿要飘大雪的。”
余儿乖巧点头答应。
和乐走后,余儿望着身旁不远的朱红柱子,又开始说道:“哥哥,你要笛子干嘛?”
余儿的视线从柱子移向脚下的雪地,只见雪地上浮现两个字:追忆。
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哥哥是在想自己的家人吗?”
那雪地又浮现出两个字:故人。
“那哥哥这位故人在哪呢?”
雪地没有回答,因为书写的人,他只是愣在余儿跟前,低着头。
余儿见状,伸出手来摸向那人的头,回道:“哥哥别怕,余儿会帮哥哥打听打听的。”
那人一听,在他斗篷下露出偷笑,仰起头看着余儿,摇着手。
这是余儿第一次见到他的面容。
说是倾国倾城都难以形容。
“哥哥好漂亮。”余儿盯着被斗篷遮了半张脸的人,像是看见了小孩子最稀奇的事物一样。
那人却渐渐没笑了。
余儿倒没怎么在意,继续问道:“哥哥住在哪,为什么会来到我家,哥哥是没家了吗?”
这连续三问又把那人逗笑了,无声的笑。
余儿见哥哥笑了,也跟着笑起来。
那人看着余儿,伸出左手指了指右手的食指,又指了指余儿右手的食指,最后在空中比了个小圆圈,将虚拟的小圆圈扔向雪地。
余儿想了想,忽然眼睛一瞪,望向雪地,叫道:“戒指!”
那人点点头。
“原来你住在我的戒指里呀,”余儿刚喜上眉梢又突然忧愁满面,继续道,“可我把它弄丢了。”
那人却不难过,反倒是笑着拍了拍余儿的肩膀,牵着余儿的手走到对面的长廊边的雪地里,指了指墙角缝,那里刚好有一簇杂草。
余儿似乎明白了,蹲在那里,用手将那杂草拔了,扒开厚厚的雪,在最深处,出现了那枚戒指。
余儿将那戒指戴上,看着它说道:“原来在对面的雪地里,难怪我找不到,哥哥,你真的住在里面吗?”
无人回答。
余儿抬起头,本站在他身边的那人突然不见了,环顾四周,一点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哥哥?”
“哥哥?”
还是无人应答。
忽然,和乐出现在拐角处,急匆匆地跑向余儿。
“小公子,祖母着急见你。”说完,拉起余儿的手边走边解释道:“小公子,祖母咳嗽犯得狠,连将军都不准我们去唤,只要求见小公子,小公子见谅。”
余儿见着是和乐才不生气,问道:“祖母咳嗽非常狠吗?”
“都怪羽团,回来的慢,让祖母硬生生地等了它半个钟头,为了等羽团,窗户和大门都不让我们关,外面寒气都将屋子里的暖和气吹跑了,冷得很,”和乐皱着眉头,继续道,“小公子进去了后,记得要带面纱。”
“为何?”
“祖母吩咐的。”
拐了几个角,终于到祖母的卧寝了。
和乐说道:“祖母不让我们下人进去,小公子,面纱就在进门的右手处。”
“好。”
说完,和乐就退下了,余儿一开门,寒风袭来,比外面飘着大雪还要冷。
余儿进来后就关上了门,拿下右手处的面纱戴在脸上,呼唤道:“祖母,余儿来了。”
“余儿来啦,咳咳,咳咳…”祖母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余儿心疼起来。
“祖母,这里好黑呀,余儿没找到您。”余儿环顾四周,哪是什么卧寝,整个就像个黑灯瞎火的地方。
“余儿别怕,你往前走五步,就会摸到一个凳子,然后坐在上面。”
余儿向来听祖母的话,这次也不例外,即使不知为何祖母的卧寝会是黑漆漆的,也不担心害怕前方会是陷阱,因为拥有满怀的信任。
果真,五步后,余儿便摸到了凳子,放心地坐在上面。
“祖母,您叫余儿来有什么事啊?”
祖母沉默了几秒,回道:“余儿今年五岁了吧,还记得母亲、大哥、二哥吗?”
余儿一愣,垂下头,眼神黯然,道:“记得。”
“话说,他们也已经离开两年了,你父亲也消沉了两年了,如今又要上战场,余儿害不害怕?”
“余儿…”余儿的声音开始颤抖,但还是强忍着,继续道,“余儿不害怕…”
“那祖母跟着你父亲一起上战场呢?”
余儿瞬间哭了,想要离开凳子却发现根本走不了,哭着喊道:“祖母不要丢下余儿,余儿很听话,别丢下余儿,祖母…”
“余儿还记得四字律吗?”
余儿停止了哭泣,红着眼眶,回道:“记得。”
“背来听听。”
“…上成下益,家国同体,君臣护冀,众神之灵。”
祖母在黑暗中满意地点点头,回道:“既然余儿记得,就应该遵守。”
余儿渐渐冷静下来,思索了会儿,问道:“祖母,余儿知道前两句的意思,但不知什么是君臣护冀,众神之灵。”
“余儿现在还小,长大了就懂了。”
话音刚落,一声鸽子叫传入余儿耳中,一只白色的鸽子停落在余儿肩上。
“余儿,这是羽团,今后就是你的鸽子了,羽团通人性,将来会帮助你。”
余儿试探着摸向羽团,那个在祖母口中念叨了许久的羽团,它顺承地将头偏向余儿的手,很乖巧。
余儿吸着鼻涕笑道:“祖母,羽团真听话。”
祖母却只淡淡地回了句:“余儿要谨记四字律。”
余儿看着眼前的黑暗,竟莫名的地起了睡意,嘴里低估道:“可余儿舍不得您…”
说完,便趴在身旁的桌子上睡着了,羽团站在他身旁上,静静地看着他。
或许这就是面纱的作用吧。
祖母杵着拐杖,朝着余儿缓缓走来,每走一步,周围的黑暗就驱走一层,直至完全消散。
祖母的样子与往常大不一样,原来的黑发变成了一头白发,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瞳凹陷,泛起一丝绿光。
这种模样,是不能让余儿瞧见的。祖母心想道。
祖母满眼心疼的地看着余儿,虽是捡来的,但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孙子,如今看着形势,秋家已是四面楚歌,余儿今后只能是孤身一人。
祖母想着想着,留下两行老泪。
忽然,祖母看见余儿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那戒指是余儿到秋家来时便戴着的,上面有丝丝灵气,纯洁无比,五年来,推得出,就是这枚戒指暗中保护了余儿许多次。
可就是不知其来历。
祖母皱起了眉头,取下余儿食指上的戒指,仔细感受戒指上的纹路,上面刻着古老的咒语,古老到连祖母都不知其含义,甚至是说从未见过。
而祖母是纯正的巫人,放在当年,就连皇帝来了都得敬她三分,可如今不一样了,世上多数排挤巫人,认为她们一旦不受控制,便是祸害,尽力除之,而祖母曾对皇帝有恩,况且是秋家的人,便留了祖母一命。
祖母皱起眉头,将戒指放在余儿手旁,便离开了卧寝,去往后院的书阁。
请的是神,还是魔,如今都送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