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于此啊?陶恭祖是你父亲同郡后辈,也是如今那扬州刺史所看重的人才,前途无量。你何苦要因区区一士孙氏与他结怨?”
夜里,庐江太守府内,躺在床上的是身受重伤,尚未清醒的父亲。同在一间房里的还有苦口婆心劝解的母亲以及油盐不进的孩儿。
“你一妇人,晓得什么分寸?”张驰揣着太守印绶,直接将扯住他衣袖的妇人甩开摔到了地上:“那疯儿杀我妻兄,若不将其千刀万剐以祭奠在天家人,我又岂配为人?
他回头怒目瞪了自己母亲一眼,便将印绶藏进了自己怀中,昂首出门而去,任凭妇人在后怎么呼喊,他都充耳不闻。
……
汉代部队建制,是按从低到高的顺序,以伍,什,队,屯,曲,部,营来划分。
其中,有五人的部队便可称为伍,二伍为什,五什为队,五队为屯,二屯才为曲,一曲约有五百人。再上面的部和营,则是千人以上的大部队了。
被那陶府护院一路追出城跑了好几里路的太平道人与张闿看得最清楚,这天黎明时分,有整整一曲的骑兵在曲君侯的带领下,由南往北,向着舒县城的方向奔袭。
他们疾驰过道人身旁,马蹄声绕耳之久,只可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这也使那姓马的护院在原地驻足良久,望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的那曲骑兵,他内心不由咯噔了一下。着气喘吁吁的太平道人与张闿,也看着舒县城,他犹豫了好久,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内心煎熬之后,他终于还是扭过了头,跪倒在了那老道脚边,声音洪亮地喊话:
“大师!请收我为弟子吧!”
随着舒县城中鸡鸣响起,仿佛是吹响了某种号角似的,五百骑兵在曲君侯的带领下绕城奔袭,在分别留了五十人封锁各个城门之后,余下的三百骑兵便悉数涌入了城内,其造成的声势浩大,在不知情的百许们看来,就与山贼破城无异。于是每家每户都将门窗紧闭,丝毫不敢引起这只“土匪军”的注意。
直至到了陶府之外,见着在十来个步卒的拥簇下,有一男人高举太守印绶等在了那儿,那些骑卒才勒紧缰绳,纷纷下马,扶刀做出了一副恭敬的样子。
“众兵士听我号令!”张驰面色冷峻,但声音却是喊得极有气势,“与我冲杀进陶府,捉拿疯儿陶棋,若遇有阻挡者,不必留活口!”
“谁敢动我儿?”
话音刚落,众兵士齐齐拔刀,欲往前去,门内却突然传出了一个霸气的女声。陶夫人推开府门,一手持笤帚站在阶上,却像是拿了画戟一般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在其中。
“张驰。”她横着眼睛望那个举着印绶的男人,“我今日便站在这里,倒看你小子究竟有没有像刚刚说的那样有胆识,来取我性命?”
陶夫人与张驰,其实也算是旧识了,一起长大的关系,作为几个小孩里的大姐头,即便是到了现在,张驰对这位姐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敬畏的。陶夫人也正是吃准了他这一点,才会选择在此时出来拖延时间。
今日更早些的时候,陶谦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张磐夫人的信,写的是自己儿子会带兵围陶府完全是张驰乘着他父亲昏迷偷了太守印绶自作主张的决定,与张磐无关,希望两家的关系不要因为此事而变得僵硬。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许多兵士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在见着张驰表情发生变化之后,他们都选择了停下步子,不再向前。可也有些死脑筋的,他们只认准了张驰前面那句“不必留活口”的话语,便直接挥刀朝陶夫人砍去。
一根木做的笤帚,如何能挡住真刀利刃?陶夫人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强势了些,可毕竟只是柔弱女子,真打起来,定然不是在编兵士的对手。
而张驰那厮,见着了那些士卒朝前,竟然也不加阻拦,甚至是默许了他们这样的作为。而看到长官并未责骂,本来坐观其变的那些士卒也纷纷朝前挤去。
“谁敢动我阿姊?”
刀子挥过来的时刻,突然有一年轻男人从陶府里走去,搂着陶夫人朝后退了一步,又从自己阿姊手中接过了笤帚,劈头就往挥刀的那名兵卒脑袋上敲去,竟然直接将他敲了个眩晕。又一脚踹在肚子上,那兵卒朝后倒去,后面的兵卒也纷纷退避,唯恐那人撞到了自己的刀子上,于是本来整齐的队列就被甘逊轻而易举地扒开了一道裂痕。
原本张驰见着陶夫人,心里还是有一丝纠结要不要留一些情面的,可现在见到她这位讨人厌的弟弟,却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都在干什么?”他握着拳头朝那些兵士喝骂,另一只手托住的太守印绶却突然被人夺了去,他扭头去看,刚要说些更难听的话,望见的却是自己父亲的脸,于是满肚子的话又都生生塞了回去。
“张少君昨日叫我带话与恭祖,说想讨一说法,”甘逊扶着自己阿姊对着府门前这对父子俩笑了笑,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如今说法已备好,还请子石公与张少君进府查验。”
张驰想骂他“又想耍什么把戏。”然后直接命兵士将他拿下,可身边自己的父亲面色铁青,眼神之凌厉,已经不允许他再发言了。
“众兵士听我号令!”张磐举着太守印绶低声喊话:“收起兵刃,原地待命。”他向陶夫人与甘逊投以了一个捎带歉意的眼神,又扯了自己儿子一把,“你随我来。”
父子俩跟着姐弟俩一起进到了陶府正厅之内,府里下人已经清空,可这丝毫不影响那位陶县令坐在上首耍威风。
见着自己顶头上司,陶谦也不行礼,也不让位,就只是眯着眼睛去看刚刚进来的那对父子,就如同他平时审犯人一般。
“你二人,可知罪?”
闻言,张磐强行使张驰与他对望了一眼,为父者的眼睛里有疑惑与质问,而为子者的眼睛里却只看得见不安。
甘逊站在一旁,也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张磐,“这是县里匪贼案的新进展,子石公也看看?”
张磐接过文书,刚刚还神态自若的表情,在看见文书上的内容后,也听着甘逊在耳边言语清晰地说:“通过武器序号逐一排查,已然可以确定,这一年来县中匪贼案的源头,正是张驰所为。”
立刻,这位老府君又变得大惊失色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捧着那份文书,颤颤巍巍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不可置信,遍布皱纹的老脸上几乎马上就要涕泗横流:“这……这是真的?”
“是真的又如何?”
张驰忍耐许久了,到了此时才敢发作。其实,他之所以要来兴师动众地来带兵围陶府,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因为陶棋杀了他一个妻兄那么简单,这都是表象罢了。事实上,他是听闻了风声,说陶谦可能已经查到了是他带着亲兵劫掠来往舒县的车队,因此才要过来想找陶恭祖的麻烦,能杀了是最好,不能杀了也绝不能让这陶县令再对此事纠缠下去。
“今日我有三百兵卒就在你陶府之外。”张驰突然猖狂地笑了出来,面目狰狞:“只待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杀进来!届时任凭尔等本事再大,也难逃沦为刀下亡魂的命运!就算我带亲兵劫杀车队的事情是真的,只要你们死了,又还能有谁知道呢?”
“你说得有理。”甘逊挪动步子,跟张驰凑得近了些:“只是张少君不妨猜一猜,我的刀子,与府外三百兵卒的刀子,哪一个更快?”
张驰一直在笑,直至甘逊拔出腰间环首刀,迎头斩下,他才终于噤声。
刀子落下,一束黑色从张驰脑袋上掉落下来。
“张少君。”甘逊对张驰道:“你做出如此歹事,我斩你须发以代首,事就算了了。这便是我们家给你的说法。”
这时,陶谦也从上首走了下来,他冷哼着从张磐眼前走到了甘逊旁边,接过了那柄环首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脸上招呼了过去。“同理,”陶恭祖有样学样,“所谓子债父偿,我家棋儿昨日所为确实有些失礼,我这个当父亲的今日割须代首向你赔罪。至于你儿子,”陶谦话锋一转:“你先带着我陶府外的那些兵丁回去。待我家棋儿与兴国平安离开舒县城,我陶谦自然会将这小子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