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阳光洒至明湖水面，映出波光粼粼，不觉之间在庄游的眼中跳动，似乎包裹了追忆与眷恋。
“就教到这吧。”庄游挥袖，像是感慨。
“先生的话是说，五千言止于此？”
“是吧。”庄游像是心累，叹了口气似的。
明潜像是明白地点了点头。
“不用带东西回去了，回去我做饭与你吃。”庄游转身欲离开。
明潜不知所云地点了点头，突然抬起头问道：“先生授我《五千言》与先前所学尽不相同。”
“有何不同？”庄游已走出小秀亭，此时止了步。
明潜没有着急回答，认真思索起来。
“盖表与里之别。”
“你有一天会明白的。”
庄游的话另有深意，只是明潜听得云里雾里的，心中觉得好生奇怪。
“快跟上，下午还要练字呢。”
先生的话打断了明潜疑惑的思绪。反正会明白的，先生又不会走。他笑了笑跟了上去。
二人已而至了书塾，少有的一起做了一顿饭。
看到满桌的菜，明潜坐着不敢动筷，他偷偷地看向先生，只觉得这饭有些奇怪。
“还愣着干嘛？”庄游倒了杯酒，笑了笑说道。
“先生，这也太丰盛了，怎么了你这是？发财了？”明潜把筷子放到嘴边咬着，咂了咂嘴，垂涎三尺却迟迟不敢动筷，他开玩笑的语气想要刺探出来什么。
庄游大笑，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没发大财就不能做顿好的给自己吃吗？”
“这不像你啊。”明前盯着桌上的美味嘴里嘀咕着。
“你这臭小子，话里是说先生穷还是吝啬。”庄游轻拍了他的脑袋，笑骂道。
“什么时候能吃啊，你要是不吝啬怎么到现在也不让我动筷子？”明潜故意小声嘀咕。
庄游再次大笑，放下抚摸的手说道：“臭小子，知道你饿了，快吃。”
明潜笑嘻嘻，伸手抓住一只烤鸡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庄游大笑，他看着明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他长袖遮住面庞之时，他只觉得杯中的酒从未如此辛辣，辣得他眼泪止不住的流，却一滴也未掉落，只看到晶莹闪光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先生，你喝这么急作甚？”明潜嘴里塞满的吃的，调侃先生说道，那圆嘟嘟的两腮看起来颇为滑稽。
庄游放下手臂，以袖掩口，不停地咳嗽，咳嗽得眼眶很红。
明潜赶紧将沾满油腻的手在身上擦干净，扶着先生手臂，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背，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不清楚的话。
“你个臭小子，能不能咽下去嘴里的东西再说话，你看你跟头小猪一样。”庄游停止了咳嗽还不忘记调侃明潜。
这话气得明潜甩开了庄游的手，翻了个白眼还不够，瘪了瘪嘴也不够，一个人嚼着嘴里的食物，又不停地往嘴里塞着东西，明显看出不想搭理先生的神态。
庄游接着大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给你，别噎着。”庄游将另一杯酒递给了明潜。
只听见明潜“毫无余地”的嘴巴中吐出“哼”的一声，不情愿地接过酒去，一饮而尽。
随后便见明潜一脸迷茫地盯着庄游看，疯狂地拍动自己胸膛，脸色涨得通红，眼珠都快要瞪出来的样子，像是被噎住，却又像是舍不得嘴里的食物一般，不停地顺着自己的气，直到面色恢复正常，很是辛苦地喘着气。
一旁的庄游此刻则是悠哉游哉地品着自己杯里的酒，眼角带笑，咂个不停，那抿酒的声音像是在跟明潜示威。
“先生，你是不是要害我？”明潜夹起了一块嫩鱼肉放入口中，幽怨似的说话。
庄游大笑：“潜儿，还要再来一杯吗？若是无酒，这菜吃着也不香。”
明潜并没有生气，他觉得此刻先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是亲人，更像是……父亲。
他大概感觉先生应该是开心的，他笑着说道：“先生，这酒也太辣了，你平时没喝过这么辛辣的酒啊？”
“潜儿，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酒者，情也。情越深，酒越醇。”庄游豪饮一杯，又再倒了一杯，笑着说道。
明潜点点头，也跟着先生笑，饮尽了杯中醇香的酒水，辛辣的味道穿过喉咙，让他胸口热热的，他痛快地呼了一声，像是市井之人在酒馆中喝酒那样一呼：“好酒。”
“你懂个屁的好酒。”庄游再饮一杯，眼眶泛红，笑骂明潜。
明潜笑道：“先生也会说粗话。”
午间的饭，与往日似乎都不相同，师生二人七年来第一次如此这般豪饮，就连不会喝酒的明潜也双颊发红地不停地喝酒吃菜，两人相谈甚欢。
“先生，今天什么事啊？你怎么这么高兴？”明潜红着脸，朝上吹着自己散乱的头发，一会又拨弄着自己的发丝，玩得不亦乐乎。
庄游再次大笑：“没事，只是想要喝酒罢了。”
“潜儿，跟我学习这些年，可有问题想要问？”
明潜趴在桌子上，笑道：“先生第一次让我问您问题。”
“那我就来问你一问。”明潜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来。
他站起身来傻乐，说道：“我有一次在游泳的时候想要当着你的面问你……”还没说完他笑得更加放肆起来，眼中还带着坏意。
“我想破口大骂，指着你的鼻子骂，骂你这个读书人教的东西一无是处，屁用没有。”
明潜似乎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指着先生，将心中“激愤”倾诉而出。
“那些没用的诗词歌赋到底有何用处？我看没用。”
他乐着靠坐在了椅子上。
“先生教我超凡之路，可这条路真是跃出凡尘之路吗？先生说的，我都知道，我都想相信，可我不敢信……”
明潜傻笑了笑，小脸通红，嘴里吐着酒气，打着酒嗝，眯着眼睛似乎都要睡着了，张口说道：“先生说的东西我从来没听人说过，杨叔说没有洞庭湖，没有范仲淹，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事物也根本没有……”
“先生教我的庸言庸文……教我的茶理……道理……”
“可那汉言汉文！我从未见过有人知晓！”
明潜笑着对着空气义正言辞地说道，他眼神一正，转头“阴气森森”地看向庄游，盯了好久，上前揪住庄游的袖子，调笑道：“你个臭先生，都在教我些什么东西？是不是哄我玩呢？”
“对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外面的世界？”
明潜笑着说，身体却更向前了，伸出小拳头还锤了他的肩膀一下，好像跟他是兄弟一样。
“你说为什么？”
“你说，你跟家里的长辈都是一个模样。”
“就是不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其实啊，我都知道……”
明潜笑嘻嘻地又撤回了自己的位置，迷糊着眼，吹起了自己的头发玩。
“先生……先生……臭先生……于我而言……不单单是老师，不单单是老师啊……”
“更像是……像是……我的父亲……这……么多年，先生待我的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让我寻你……我的父亲到底是怎么了……”
“我都想知道……”
“先生，我很孤单啊……我走在你教我的这条路……我只看到了你……和我……”
明潜笑得夸张，像是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想知道这一切……”
“我想知道这一切啊。”
明潜傻笑着，可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个世界上有长生者……”
“这是你说的……”
明潜看向自己的先生，似乎是累了，他趴在桌子上傻乐着。
“那这个世界上有圣人吗？范仲淹是吗？陶渊明是吗？才高八斗曹子建是吗？都才高八斗了还不是圣人呢？万古的诗仙真的有这样的仙人吗？万古是哪里的万古？都没有李太白这一号人物吧。”
明潜眼神都开始飘忽了，迷迷糊糊不知云何。
他说着又打了酒嗝，笑嘻嘻地说道：“你说我能成为圣人吗？啊？先……生……”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明潜也睡了过去，泪痕还在脸上。
庄游看着明潜“耍酒疯”，看着他对着空气“指手画脚”，眼泪含在双眸迟迟未落，直到明潜呓语，他的眼泪这才悄悄滑落脸颊，庄游盯着“花脸”的明潜，手颤抖着轻抚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双颊，丹红色的嘴唇微张，向外吐着酒气。明潜稍有动静，小手悄悄放到桌上，吓得庄游的大手缩了回去，双眸湿润，也藏着温柔。
他起了身，抱起被他灌醉的明潜，放到床上，小心替他将毯子盖住肚子，拿毛巾细细将他脸擦净，他在床前久坐，看着眼前的孩子。
庄游起身挥袖擦去眼泪，大笑，离开了房间。
书房。
庄游轻抚着桌面，那些笔墨纸砚列在其上，他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般，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一一告别。他坐在桌前，将放在抽屉里的纸张小心拿出，一张一张翻阅，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口中不停地小声念叨，待到最后一字语毕，他笑了笑，心满意足地将将纸张铺平折好，收入信封，提笔写道：明潜亲启。
阳光灿烂，是一个离别的好日子。
庄先生顺着墙壁走着，墙角有几株花，此刻却是没了骨朵，只有叶子翠绿，他绕了一圈又一圈，踢踢踹踹，像是个孩子在游览自己的花园，他舀起一瓢水，一边走一边洒，墙边的小草被庄游泼下的雨打得摇摆嫩叶，洗罢了澡，苍翠欲滴，随着风动只觉也轻快了许多。
庄游不知道在院中停留了多久，他很顽皮，久久不愿意离开。
不知什么时候，庄游又出现在了客堂，他终于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一会鼾声渐起，似乎是睡了过去，庄游休息，难得的这样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