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君王都会身先士卒。
不是喜欢如此,而是形势所逼。恩信未立,四面皆敌,在对任命的代理人投以完全的毫不犹疑的信赖前,君王不得不用双眼确认这片即将成为但目前还未成为自己领土的灰色地带。
因为在过去的记忆中,“他”就常常喜欢这么做。
“吱。”
门开了。
男人扯了扯帽檐,在确保斗篷下的面容不致泄露后踏入了酒馆大堂。门后的世界明亮又喧闹。男人抬头正看见一只巨大挂钟,漆黑的指针将将对准六点时分,正是穿越者们从一天的探索回过神来,考虑该如何度过漫长黑夜的时间节点。
据说以酒馆为据点的大多是在这片森林中排的上名号的强者。男人感到在自己推开大门的瞬间扫过来几十道警惕的目光,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当他越过服务生肩头的白毛巾朝四周眺望,看到的只是一个个沉溺在花天酒地中的貌似普通的壮汉而已。
“真是神奇啊。”男人在心底感叹了一句。他略微环顾一圈,只觉酒馆内陈设大多是木制找到一处靠窗的僻静角落叫了份起司,用一种近似艺术家的眼光观察起头顶散发着油性光泽的红木天花板。
“很神奇对吧?明明空无一物,不着魔法之痕迹,却能像天阳一般散发光芒,又不失月亮的柔软慈和。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眼看看是哪个世界诞生了这样的奇迹。”
“哦?”
男人稍稍有些惊讶。在他的构想中,如果刚刚坐下就受到某人搭讪,那今晚的暗访多半就有可能泡汤了,更何况搭讪者还是这样一位从各个方面都堪称“完美”的艳丽女性。
女人的穿着并不能称得上暴露,漆黑面料的皮革将她傲人的身躯合理地保护起来,胸腹及两肩附近多处圆钉散发的狰狞光芒更昭示出其危险性。但是,只要稍稍凝神看上几秒钟,就没有男人能将视线从那摇曳火焰般的秀发和鲜红欲滴的唇上移开。目前为止,没有。
“哼哼哼。”
美人的轻笑一下将思绪拉回现实。男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看她从容地用银叉将一块滴血的牛排送入口中,这才发现无数双视线正从大堂四周聚集在自己身上。“真是无趣呢,艾德不在身边,别人也不肯过来和我说说话儿……”美人在身边座位上轻轻一拍,一双紫罗兰色的瞳似笑非笑,挑逗和邀请的意味不言自明。
男人苦笑了一声,将起司及杯盏通通移至女人对面。一坐下,他才猛然发现——
“原来如此,所谓的僻静角落不是由于位置不佳,而是有您这位全穿越之森第二可怕的凶神在吗……”
女人浅笑着纠正道:“是第一哦,联军的皇帝陛下。”
男人的肩膀微微一震。消息泄露了?从他进入酒馆起,不,在那之前,原来一切都早在那女人的掌握之中,伪装什么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男人不敢说此时兜帽下他的表情是怎么样,但在另一个世界沉浸半生的上层礼仪还是迫使她在各种状况中应答如常。
“明明有一大堆恶事可以做,却独自坐在这边喝闷酒,还刻意将那个爱德华支开……原来如此,这些都是做给我看的吗?那么,请问有什么事吗,杀人者媚姬?”
男人刻意将“杀人”二字咬地很重,两眼透过端起茶杯的宽大袍袖冷峻地观测对方反应。然而媚姬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花了几秒钟对付完盘中那块看起来完全没有煎过的生牛排,然后用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擦去嘴角的油腻。
对方的从容更加剧了男人心中的不安。从刚才起,一切事情都已超出预期的轨道。男人只能等待,等待唯一可能的救兵。
“当然了,艾德也认为是时候必须和联军的大首脑好好谈一谈……某些事情,怎么样?”媚姬嘴角朝楼梯一努,示意挑个僻静处详谈。男人怎么可能上这种当,真要到了私密场所自己岂不是只能任她摆布?
“不必了。君王的言行就是万民的表率,我做事和说话从来不怕给任何人知道。说吧。”
媚姬“哦”了一声,慵懒地将半个身子伏在桌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漆黑的长蛇正思考该如何处置一只强作镇定的小白鼠,看得男人心里阵阵发憷。“真的有这么光明磊落吗——我看未必吧?”
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喝道:“媚姬!你别忘了,这里可是酒馆的领地!”
“我知道哦。啊呀,我看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皇帝陛下?”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酒馆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在服务生小哥惊惧的目光中,全副武装的弗雷德将军蓦然闯入,手中是一柄出鞘的军刀。
“这这这位客人,请不要在这里拔出武器……咿!”
只一眼,宝塔般的军人便立刻叫那似乎只会谄笑的矮个子服务生说不出话来。众目睽睽之下,将军径直走向大堂一角全身包裹着黑色皮革的女人跟前,把军刀连根刺入那张看起来做工十分精良的梨木大桌。
柜台后面很快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要在酒馆里面闹事,一应损失三倍赔偿。”
弗雷德将军眼光一闪,好像对这声音十分忌惮,终于还是停止了更多的举动。他对向女人厉声喝道:“媚姬,如果你竟胆敢动陛下的心思,这张桌子就是榜样!”
“哦?”媚姬看着桌上犹自不住摇晃的刀柄,朝将军紧绷的神情娇媚一笑,“如果不是看在此间主人的面上,刚才你就会变成一滩脓血,知道吗弗雷德?”
“你!”
“好了好了,把刀收起来。”最终,还是座位上的男人苦笑着替两人打了圆场。“弗雷德,你是怎么知道今晚我会来这里的?”
“是书记官告诉我的。”
“知道了,二十记军棍。回去告诉那小子把传单抄一百份,不抄完不许睡觉。还有媚姬,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商量吗?虽然不巧被一个蠢货打断,但你现在可以说了。”
弗雷德将军的到场一下给了男人充足的底气,他看似随意地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雍容的气场瞬时便将原本十分尴尬的场面彻底反卷。
媚姬有些不爽地甩了甩头发,柔软的红云下一痕雪白的脖颈登时引得周边许多暗自观察的男人大吞一口唾沫。“那我说了哦?”
“洗耳恭听。”
“听完不要吓得说不出话来哦?”
“但说无妨。”
“我投降。”
“……什么?”
男人下意识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回头朝弗雷德将军看了一眼,弗雷德也是一脸迷惑的表情。媚姬不耐烦地敲敲手指,自暴自弃似的嚷嚷说:“好啦,我说我认输!投降!从今以后放下屠刀,改邪归正,加入你们联军,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声音大到足以在空旷的大堂引起三重回音。
“……”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进食声,商谈声,笑骂声。霎时间吵闹的酒馆中安静到可以听清男人颤抖的手中银质小叉跌进银盘发出的悦耳撞击声。弗雷德一把将女人推倒在椅背上,面目凶恶地喝道:“媚姬!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阴谋?”
“阴谋?呵呵呵,听好了,我的阴谋当然是……”
酒馆里的每个人都在屏息听着,这段或许会大大改变今后穿越之森现状的对话注定要烙印在每个穿越者心中。男人丧气地弹了弹额上兜帽,从他进酒馆起的每一分钟都和计划中截然不同。
所以,当酒馆大门再次发出一声轰响,并像岩崩一样从门框里砸到地面时,所有人都会把目光聚集到门前那个矮矮的人影上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