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端午过后,这一天风和日丽,气清云舒。
时间已近巳时,四正阁内,一位少年正呼呼大睡。
少年名唤钟离谷,乃是岭南小镇的布衣先生,自祖上起便经营这门手艺,如今传到这里已有九代,所以当地人又称为九先生。
钟离谷睡意正浓,此时梦中正撕扯着一条肥大鸡腿啃的满嘴冒油好不畅快,正觉酣畅淋漓,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老鸦叫,起先三声,复又三声,嘈杂之音不绝于耳。
钟离谷本已美梦渐佳,却被这老鸦聒噪,不耐烦睁开那惺忪的睡眼。
他走到窗前关了窗子,回到床上本想着将刚才的美梦接上,可刚一合眼那老鸦便又开始叫个不停。
“这该死的扁毛畜生,大早上就来这消遣我!”
钟离谷大怒,飞身下床推开窗子便将自己的鞋子扔了过去。
这一来虽然清净了,但他也是睡意全无。
看看窗外的日头已经老高,又想起适才梦中的场景,不自觉那肚子便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一连两月不曾有一份生意上门,家里的米缸也早已见底,看着堂上的祖宗牌位,钟离谷心中不满小声嘀咕
“明明有这手段,却偏偏要定这个劳什子规矩,现在可好,几天都不曾吃得一顿饱饭了。”
这也怪不得他暗发牢骚,说起来钟离谷的祖上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早些年机缘巧合曾经拜得一仙人为师,他虽然一心向道,但奈何虽有仙缘却无仙根。
虽然修仙无望,但仙人却传了他一身本事,伏魔降妖,捉鬼驱邪不在话下,一手灵篆符箓更是天下有名,时人称之为大先生。
功成名就之后也早已是垂暮之年,想起功名富贵皆是过眼云烟,任你王侯将相,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自己虽然修仙无望,但是后世子孙却有机会,于是创立四正阁并定下规矩,凡后世子孙与人治病驱邪,普通百姓分文不取,但有布衣先生进得阁来,灵篆符箓毫厘不收,如有难者更需慷慨解囊,为得就是多积一分阴德。
如此一辈一辈下来,先生们倒也遵循祖制,只是这寻常百姓分文不取,布衣先生毫厘不收可是有了难处,所谓同行皆是冤家,这门手艺本就生意极少,钟离谷祖上又是依靠符箓出名,可是这四正阁一立,那来往求取符箓的先生众多,原本稀有的绝技便成了普通货色,不能问百姓要钱,生活用度便要从那些达官贵人商贾富户身上着落。要的多了,一来二去贵人们也就渐渐摸着门道,若要用时,便寻求一般的布衣先生来求取钟离家的符箓,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掌家先生常常是忙活个十天半月却未得一文银钱进账。
早些年的先生们靠着祖上的基业倒是吃穿不愁,但是日子久了就是有金山一座也早已消耗一空,如此传到后代,便只有靠着变卖家业勉强度日,到了钟离谷这一代更是早已经家徒四壁,如今只剩得这一座空空的书阁,他就是想卖也无从下手了。
钟离谷嘟嘟囔囔,忽然想起刚才老鸦叫的古怪,当下取出三枚古钱口中念念有词,不需多时卦象已成
“五月初七庚辰日,卦象西北,其色属蓝,上乾下乾,大吉大利。”
“竟然是这等吉卦?”
见到此卦钟离谷不禁心下惴惴
“难得今日竟有财运上门,只是自从我承袭了这门手艺便从未得此吉卦。”
呆了一会儿,终觉不妥,随后又复起一卦,须臾,卦成,卦象正北,其色属黑,下坎上坎,凶险重重。
“刚才大吉如今却又大凶,怎会如此往复。”
正待再起一卦,却听得有人敲门问讯
“九先生可在家吗?”
“来的好快”
钟离谷收了古钱,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浓眉大眼,面方口阔,身上穿着一件湛蓝色四彩锦缎长袍,脚上蹬一双亮油面皂角乌云靴,衣着富贵,举止文明,一看便是来自大户人家。
见钟离谷出来,汉子急忙上前施礼
“打扰九先生,小人是南安府刘员外处帐外管事唤作刘二,因近日府中不甚太平,所以员外特差小人来请九先生。”
见他说完,钟离谷微微点头
“原来是老员外府上的人,当真是失敬,你先在门外稍候,我这就准备一下便与你同去。”
见钟离谷回去,那刘二心下嘀咕
“早听人说,这一代九先生手段颇为厉害,今一见,怎的却是个孩子?家里凶险,只希望此去不要耽误事情便好。”
不多时,钟离谷换上了布衣道服,由这刘二引着便往南安府而来。
单说这刘员外单名一个遇字,乃是南安城里一等一的富户,早些年四处漂泊经商着实得了些钱财,本无意官场,然年近五十膝下却无一子女,员外心下焦急四处求医,后来得遇一位高人,才知他命星坚硬,八字互相冲克刑伤至亲,按说他的命理本该是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但他平素最好行善积德,是以除无子女外其他家人俱都相安无事。
虽然命理如此,但员外终不甘心,一心只求一子女,为此宁可尽散家财,那高人无奈,只得替他逆天卜卦暗改命轮,而后百般告诫,得子女后,需斋戒十年,因自身戾气太重,需以庙堂之气镇压刑克之体。
员外听罢,当即花了大把银子向朝廷捐了个知县。
说也奇怪,自从他捐了那官职不到三月,那员外夫人竟真的有了动静,十月之后产下一女婴,员外大喜,自此潜心斋戒十年,在任期间更是爱民如子,十年斋戒期满之后他上书辞官,朝廷念他于地方多有功绩,便委了他一个挂职的员外,受朝廷供养。
出了南城镇,两人一路无话,到南安府也只是半个时辰的脚程,巳时刚一过半便已到了员外府外,只见那漆门高户尽得生气贪狼,楼阁台榭延绵天乙巨门,果然是座好宅院。
进的门来,刘二在院内站定复施一礼
“九先生在这里稍候,小人这就去请员外老爷。”
刘二去了,余下钟离谷一人,闲来无事便细细看去,但见乾门五层,北房艮位穿廊,星宫六煞水,水生二房对贪狼,金入坤宫,宫星相生,有诗歌曰,乾门坤地临延年,西兑生财福泽绵,又得中央天土助,子孙文武英才全。
钟离谷心下暗叹
“不愧是员外府,延揽八方生气,汇聚十方财源,这样讲究的宅子当真是少见。”
正感叹间,忽见正南方阁楼处隐隐约约竟有一丝黑气拔地而起,定睛看时却已不见,钟离谷大惊失色,急往那黑气处而去。
转了角门,过得长廊,正行间,忽见那阁楼处黑气又起,一丝一束蜿蜒不断。
“如此吉宅怎地会有凶气?”
钟离谷心下起疑,正要入内查看,却听得身后脚步声起。
“九先生切莫心急,此乃小姐闺阁外人不可擅入。”
回头看时,却是刘二引着一众布衣先生过来了。
众人相互施了一礼,左右不见员外,其中一年纪稍长的布衣先生便问道
“员外老爷相请我等到府上,缘何迟迟不肯相见?”
刘二见问,便叹气道
“非是不肯相见,只是员外老爷身体抱恙,这才让小人招呼诸位先生,其实请诸位先生来此,也只是为了相做一场法事祈禳灾祸而已。”
“相做法事,但不知何时布坛?所谓何事?”
刘二道“实不相瞒,这员外府本来宁静祥和甚是太平,谁知半年前夜半之时突然传来阵阵怪叫,当时夫人听到顿时吓了个半死,自那以后便怪事频出,因此员外才特意相请众位先生来此相做法事,但因员外病重,今日恐无法焚香告祖,所以只好烦劳众位先生在此屈尊一晚,明日一早,早布祭坛,祈禳灾祸。”
当下刘二引着众人在宅内转了一圈,算上钟离谷共有八位先生,房间分派已定,丫鬟早已送上点心酒水,不多时那刘二便托着银钱每位先生预付了五十两,说是员外吩咐,今日染病怠慢了众位先生,明日过后另有酬金一百两。
刘二走后,钟离谷看着桌上的银钱暗自高兴,这员外出手当真是大方,这法事未做,便先给了五十两,这些银钱就是半年的用度便也够了,何况明日还有一百两。
钟离谷拿起桌上的点心,心情舒畅之下点心也觉得特别香甜,正吃的起劲,蓦然想起早上卜的那第二卦,随后亦想起阁楼后那道诡异的黑气。
他本是个细心的人,如今细细想来更是觉得此间事情实有诸多不妥之处,想到这里,胡乱吃了些点心便出了院子,见左右无人快步来到了那阁楼前,正待迈步要进,忽觉一阵透骨凉风从自后背而起,霎时间,汗毛根根倒竖,头皮阵阵发麻。
待要退回,那阁楼暗角里却平地生起一阵阴风,滚滚窜出一道黑气,阴风过时,张牙舞爪,黑气生处,遮天蔽日,正似那泉台门开百鬼夜哭,呼喇喇望那钟离谷面门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