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跳动的火焰被赵天祥泼灭,折来松树杈扫净焚尘,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归于平静。东方既白,山间徐徐清风,潺潺山溪,百鸟齐鸣,谭水依旧波光粼粼。
赵天祥走向东方踏上回家的路,回到竹林住处。捎带收拾了被池妖破坏地凌乱不堪的房间,屋内摆设简约至极。
此刻,日上三竿,卸下沉重的环首刀,再也不需要以刀为枕了。八年以来,年幼的赵天祥痛失双亲后,尝遍百种疾苦,饱受苦难;为复仇而拜师学艺,每日苦练刀法。此刀法双手握持,以腰发力,一动一静都是雄浑威武,勇猛异常,狂风怒涛的气势。
从面部摘下半张漆白面具,看起来有些岁月了,大多数地方都泛黄了。静静窝在床榻上,已经闭上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久久望着这副有些年的半脸面具,想起陈年往事。
疲惫困乏,睡意粘人,从未有过的轻松,舒服。很快,他带着往昔的回忆入了梦乡。
梦回光绪二十七年,在黑泽深潭,痛失双亲的天祥不得已寄人篱下,寄宿在邻居胡氏家,胡氏见他可怜便收了,数周后,又转而推托给村长姚老爷子家。
妇人胡氏眼看用黑泽潭肥鱼换来得粮食快吃尽,怂恿自己的孩子和赵天祥打架。揪着天祥的衣服,气冲冲地拉到村长家门口讨要说法。妇人胡氏一会说自己孩子受了委屈,一会铺天盖地的训斥。
“管你住,管你吃,管你穿,你倒好,管起来我家的孩子来了。”
“村长老爷子,您瞧瞧这被打的。。。您可要管管啊!”
怕村长姚老爷子不肯管这事。双腿一撒,横坐在门槛上哭闹,说什么也不肯再收养这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天祥。
“村长爷爷,明明是他先动手打我的。”小天祥内心憋屈,眼泪忍不住往外挤。
“那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当啥真啊,,,塞饱了肚子不干活的东西”
“混小子,欺负起人来,劲比牛还大”
泼妇胡氏咧开嘴,劈头盖脸的骂街,村民被她的叫喊声吸引围上去。可谁都知道,她家领得粮食最多,天祥的父亲捕获的鱼虾都归了她家。如今,却要赶走无依无靠的孩子。不赶走天祥,她自家的几个孩子也没法熬过蝗灾和数月后的寒冬。
天祥在这村庄并无亲戚,像一只落入野兽铁夹的梅花鹿,凄凄惨惨的呻吟。慈眉善目的姚老爷子,没有理会泼皮胡氏,对天祥说“住爷爷家好吗?”
还没有等天祥答复胡氏又抢话到:“那就这定了,村长大人可要说话算数啊!”
说罢,她拉着自家孩子,急忙挤开人群,逃离村长家口,生怕姚老爷子后悔了。
村长领家门,天祥呆呆的坐着,蜡黄的面颊没有半寸肉,妇人胡氏连中饭都没有给天祥吃两口。村长从橱柜中端来一碗饭菜,他直勾勾盯着碗中的饭菜,吞咽着口水,又胆怯又饥渴的抬眼望向姚老爷子。一个点头后,狼吞虎咽起来。
在侧门观看的家人,提醒姚老爷子咱家不是开粮仓的。村长和善的笑了,捋了捋胡子,心里早有打算。在汤云峰脚下汤家村住着他的舅舅,过些时日,送他过去。屋内的话语被年幼的天祥听得清清楚楚,他依旧默默的吃着饭。
只得暂住村长家。趁着夜深四下无人,汤氏偷偷敲敲响村长的家门,送来几袋粮食。幽咽几声后“好歹也是我那可怜妹妹的孩子。”热乎的泪珠滚落在地。
“要活下去啊,没办法,我自己的孩子。。。我。。。”
村长望着矮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长叹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洒扫门庭,村长爷爷提及昨晚的事情,天祥不说话,埋头喝着稀饭。随后站在他面前,两眼炯炯有神,意志坚定:“我要报仇,给我爹妈报仇。”
“学武功就可以报仇。”紧握双拳,表情倔强的说。
“你听谁说的”村长很惊讶,村长抬头望了他一眼。
“姚东说的,要报仇,就要学武功。”姚东是村长的孙子。
姚老爷子继续低身打扫屋子。“过几日,咱们去你大舅二舅的村庄,他们是当地有名的铁匠和猎户,有本领,学了日后好谋生!”
“能学武功吗?”脾气执拗的天祥追问。
村长爷爷摇头语重心长的答出。“能。”
。。。
。。。
几经周转,爷孙俩来到汤云山脚下的汤家村。汤云峰,其峰险峻,常野兽出没,秀木茂草。西北陡峭无路可寻,却盛长大片竹林。
抬头望眼,二舅便隐居在汤云山的高峰竹林中,四季翠绿不褪色,宛如天上绿色云彩随风摇曳,故名“云竹林”。春天贩卖春笋挣钱,夏天编制凉席和竹制品为营生,秋天打猎求生,冬天砍樵度日,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山路崎岖不平,山木参差不齐。若没有熟悉山路的猎户引路,定会迷失山林中;入秋以来,野兽出没频繁,村里孩子时常被大人警告不准上山玩耍。
傍晚时分,天渐昏沉,村长爷爷带着天祥寻到南村头,鲤鱼河旁住着天祥的大舅舅汤铁生。铁生是这一带的铁匠,附近村的农器都由他打造,家底宽裕,有粮。房屋搭建在鲤鱼河边,炊烟袅袅,水车缓缓转动,河面波波浮光映照夕阳斜晖。
在屋里头天祥紧随爷爷身后,交代来由。大舅汤铁生瞧着孩子怪可怜的,又不禁想起自家的妹妹,双目黯然失色。
“信里头说你们会来,料想你们这几日要来。”大伙们围坐,正好赶上开饭。
“也怪我,本应出村接他。。。马上要交付邱老爷的铁器,不敢误工啊。”
大人们聊得甚多,天祥只顾得吃饭,好久没有如此多的菜肴了。表姐汤小玉和表弟汤小羽,瞧着瘦瘦弱弱的天祥,惊叹这位表兄弟的胃口挺大了,他几乎吃光了桌上的饭菜。
次日,晨光新透窗纱,村长拉着天祥沿街叫卖贩卖起来,他最烦这个了,平日少话的他,让他沿街叫卖,羞死人了。最令人头疼的是这老头啥都敢卖,牛车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和常用品。还常常妙语连珠得哄骗小姑娘,诱骗小孩,诓骗老人。
原本冷清的街道,敲锣打鼓,狂轰乱炸似吆喝下,人渐渐聚集起来。人多卖气氛,廉价的丝瓜瓤竟然被疯抢。人少买心眼,潭口村村长心眼简直一绝。见有小姑娘来,便免费请她们吃酸枣糕,南方野枣树掉落的酸枣果,拾来熬煮后静制日晒成糕,酸甜可口。
“瞧呀,小姑娘脸蛋圆圆白白,多好看。”夸张的语气和蔼的笑容,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很容易被他哄得心神喜悦,飘飘欲仙。
“爷爷瞧你的脸相招福纳贵,将来定嫁给富贵人家。”
“给爷爷看看手相!”在一旁打下手的天祥吐着舌头,抢着村长的话说。
一路以来村长说是带赵天祥去找舅舅,学武功。实际上带着出来贩卖东西的。原本半月可以到的路程,东边卖东西,西边做买卖,延误了数月,眼瞧快入冬了。他可不慌,平日就不下地干活,没干过自家三分一亩地的农活,索性廉价租借给别人。自己就出门倒腾货物发财,做梦都想土财主。
村长的老水牛咀嚼着嫩草,姚老爷子也吃着嫩草。摸着人家小姑娘的嫩手,不羞不臊地说着未出嫁的闺女,要保养这双手嫩手,哄骗她们买羊脂膏。老村长刮下一小点羊脂膏在手涂抹,两三姑娘争抢着要涂抹,涂后油滑水嫩,效果显著。
穷乡僻壤的村庄,家家户户能吃饱饭穿暖衣,就谢天谢地。那来的银两买他的羊脂膏。他却说可以拿女儿家的秀帕,秀花等针绣来换。越好看换得越多的羊脂膏。
他笑开了花,收了不少精致的刺绣。小天祥,也学得油滑了,趁他开心乐呵时,偷吃他的酸枣糕,糖果。
羊脂膏,村长年少时走南闯北从老中医那里换来的独家配方。宰羊时剖腹取脂肪,煎熬滤油,冷却添置甘草,芍药,白芷等提炼成膏。材料廉价易得,制作简单,却效果奇佳。涂抹肌肤护肤保湿;涂抹疮痘可止痛,减少伤口感染。
哄骗来的刺绣倒卖布庄,能挣三四翻。这好色贪财的老头,竟然色眯眯跟大姑娘们她们说可以丰胸,就寝前涂抹效果最佳。
就这样,村长在汤云峰脚下几个村落卖了个遍,挣得钱袋响当当,方才想起要回潭口村。
“要不你跟爷爷,走南闯北,做买卖。姚爷爷把“三看四问五说六卖”的本领教你,保你日后富甲一方。”村长爷爷,都问了好几次了,性格倔强的天祥,他都拒绝了。天祥才不想哄骗女孩,偷摸人家手;偷偷贩卖春宫图小册给单身汉,太丢脸面了。
赵天祥有所不知,这位厚皮的村长爷爷到处做买卖,拉着老脸给别人陪脸卖笑,甚至厚颜无耻啥都倒卖。这一切都是为了潭口村,为了那些成天挨着饿的老老少少,凑够财货给村里换米粮。不然潭口村的村民十有八九,熬不过即将到来的寒冬腊月;到了那时,春节,不见人间团圆,只见背井离乡的亡命人。
日落西山大道,不远处几只乌鸦栖落在枯树上,不服老的姚老头执意要赶往下一个村庄。
临走之际,村长语气凝重地说“祥儿,在舅舅家,手要勤,嘴要甜,心要活。”
“记住了。。。您都说了百来遍了。”有些不耐烦的答复。
村长的牛车走向远方,转进山林中,牛铃铛声渐渐微弱,天祥眼角湿润了。熟悉的声音消失在耳边,没有了之前的不耐烦,却放声大哭。表姐汤玲玉低蹲抱住他,祥儿忍住抽泣,咬住嘴唇。好久没有人这样抱他了,记得上一次是被人拥抱着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