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脑涨间,威克多已被人扶了起来。他只觉得眼睛刺痛肿胀,根本无法睁开,同时,脑袋里不停回荡着巨大的鸣响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听到“殿下”的呼唤声,认出是拉姆特的声音。
他虚弱着说道:“关好门,别让别人进来。”拉姆特说:“殿下放心,我已经把门关上了。”
威克多努力睁开因刺痛而泪流不止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恢复了视觉,于是赶紧挣扎着摸到床边,拉着赛丽亚的手问:“赛丽,你没事吧?赛丽?……赛丽?”
可是赛丽亚没有回答。
正焦急时,哈里呼唤道:“殿下……”
“怎么了?”
“是个女孩儿……”
威克多转头望去,哈里跪在地上,双手正托着一个婴儿。
他心中一喜,抱住赛丽亚的身子激动地说:“赛丽你听到了吗?是个女孩儿!你生下来了!你做到了!”可赛丽亚的身子软软的,还是没有反应。他突然感到一丝害怕,伸手摸着赛丽亚的脸。
正不知所措间,只听哈里颤抖着说:“殿下,孩子……孩子……”
“孩子怎么了?”
“孩子……没撑过来……”
“哇”得一声,女佣艾米哭了出来,但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另一个女佣朱莉面容憔悴,慢慢瘫坐在地板上。
威克多强笑了一下,想要说“不可能”,但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命不由己,天不由人。
威克多怎么会相信,自己作了这么多努力,得到的还是最致命的打击。他不甘心,他想起重要的事还没完,他不能休息。于是双眼努力一睁,瞬间又醒了过来。
他轻轻去摸赛丽亚的脖颈,又试探了呼吸。随后,他的手垂了下去。
“我的赛丽亚怎么这样就离开我了?这怎么可能?……对了,有宝珠!我有可以挽救性命的灵之宝珠!”
威克多忙放下赛丽亚的身子,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灵之宝珠。然而巨响过后,到处都没有那颗灵之宝珠的踪迹。
宝珠明明刚才还在,他心怀着希望在床上、在地上,在晕倒的多洛丝身上摸了个遍。还是还是没有宝珠。
这时,他心中的理智告诉他,刚才那道强光、那声崩裂,就是灵之宝珠炸毁的信号。别找了,宝珠已经变成了粉粒。
“殿下,您是在找……那件东西吗?”拉姆特扶着威克多说,“我听到响声冲进来后,看到空中满是四散的粉末,是不是……”
威克多不希望他说下去,但实在说不出话,用力呼出一口气。现在希望破灭了,他双腿一松,跪在地上,可不知为什么,心中的焦虑和紧张反而少了些。可能是感到凡人对命运,终究无能为力吧,万念俱灰的感觉原来并不是什么伤悲、沮丧,而是没有感觉,近乎麻木不仁。
然而这时,哈里托着手中的婴孩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喊道:“朱莉!艾米!快!快准备毛巾和温水!要干净的水!”两个女佣还沉浸在悲伤中,一时愣住了,不知所谓。
哈里提高了声音喊道:“快准备东西!孩子还活着!”
威克多听道哈里的话,恍然回过神,扶着拉姆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哈里故作镇定又颤抖地指挥着手忙脚乱的两个女佣:“把消毒的工具盆拿来,找出剪刀,剪脐带。不是那把!”艾米端着消毒的工具盆,但心慌意乱之下,在各种工具中翻来翻去,越着急越找不到手术刀。急得哈里哇哇乱叫。
拉姆特托起腰间的佩剑:“用它!”
威克多不假思索,一伸手拔出了铁剑:“让我来!”哈里稳稳托住孩子:“你要收敛心神,下手要稳,对准脐带……好!”
“噌”的一声切断脐带后,哈里直接抱着孩子,来到一张摆满了瓶罐的小桌前。
威克多一把将桌上的瓶罐和杂物推到地上,两个女佣默契地铺上毛毯、递过毛巾,哈里轻轻将孩子放在毛巾上。威克多见他们忙着动手,很配合地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但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哈里毕竟经验丰富,处理好脐带后,开始娴熟地给婴孩按摩,让她吐出淤积的羊水,一边拿起毛巾,轻轻擦拭她身上的血渍。
虽然孩子没有死,可威克多发现哈里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主要是因为按摩抢救了好一会儿,孩子还是没有哭出来。
孩子憋着一口气,脸涨得紫紫的,眼看就要没救了。哈里眉毛竖了起来,顾不得按部就班,一把将婴孩倒提起来,使劲拍打后背和屁股。
打了几下不见反应,哈里边继续用力,边发出几近哀嚎的声音:“哭呀!哭出来呀!”
威克多恨自己帮不上忙,虽然紧张得要命,但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他知道现在不能催促哈里,他现在只能相信哈里的经验。
在哈里绝望地按摩和拍打之下,婴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真是美如天籁。
两个女佣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哈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见两个女佣已经没法再动了,于是吩咐拉姆特铺了两层干净毛巾,亲自动手裹好襁褓,这时才发现,自己从不发抖的双手居然在微微地抖。他将孩子轻轻交给威克多后,倒退两步,瞅准身后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威克多抱过小时候的凯伊,这时抱着小女儿,也有些手足无措。拉姆特从地上扶起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威克多眼里只有孩子,全没注意到雍容华贵的卧室早已变得一片狼藉。哈里休息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指挥女佣进行后续工作,整理夫人的衣被,收拾床上、地上的杂物。威克多全神贯注地看着孩子,此刻完全忘了绝望,忘了悲伤,也听不见身边人喧哗的声响,全身心都放在了小女儿身上。他想起妻子已经给小女儿起好了名字,低头对婴儿说:“菲儿。母亲给你取名叫菲儿,你喜欢吗?”
他想起赛丽亚还没见过小女儿,也是抱着她来到床边,对赛丽亚说:“赛丽,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小女儿,菲儿。你做到了,她很漂亮,就像你一样……”他和赛丽亚没有来得及说再见,而这个孩子就是她留下的一切。
婴儿在哭,他却在笑。笑着笑着,他闭起眼睛默念:“赛丽,我会满足你最后的愿望,尽全力照顾好她们,放心吧,赛丽亚……”
突然间,威克多只听忙碌的哈里和女佣他们发出了“咦”的声音,睁开眼睛望去,却见到一片光芒从婴孩的身上迸射出来。这明亮的光华,把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照得通体明亮。
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疑惑:这是灵之宝珠的光芒。但它怎么会从婴儿的身上发出来?
威克多刚亲眼见到宝珠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被妻子腹中的胎儿吸收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宝珠没有保住妻子的性命,因为这股力量完全被孩子吸收掉了。
在圣光的照射下,多洛丝也在这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婴儿身上散发出的圣光。
恨意、悔意、妒意,瞬间同时充斥到多洛丝的脑中:“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可恶!”
而这时谁都没有发现,卧室的门开着一道缝隙。在拉姆特队长冲进产房救人后,凯伊忍不住偷偷打开门,在夹缝中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她用手扒着门边没有出声,但心中早已翻滚沸腾:“最疼爱我的母后死了……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她冷冷地看着父王怀中散发着圣光的婴儿,不停在反复念叨:母亲的死,罪魁祸首就是她,那个夺走母亲性命的婴孩。
这次凯伊没有哭。她忽然转身跑了开去,一直跑到庭院的花丛中,任由侍女露西怎么喊也没有停下脚步。她再也不想看见父亲疼爱无比地抱着那个婴孩的样子。
在走廊中等待了一天的各位大人,看见凯伊跑了过去,都想喊住她询问情况,可众人中没有一个发出声音。也许,他们不想打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也许,他们发现了小公主无比悲痛和凶恶的眼神。
稍后,拉姆特受亲王之命,打开门告知大家小公主降生的消息,让大家不必再等,其他事情待日后再行通知。威克多特意关照拉姆特,先不泄露王后去世的消息,以免多生事端。
众位大人听到喜讯,如临大赦,道喜后纷纷回家休息了。
庭院内,鹅毛般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扑在凯伊的头上。她想起了母亲的笑和体温,还有母亲对她说的每一句“我爱你”。她想起母亲答应过她,生完宝宝可以再次拥她入睡。
她悲伤母亲的死,但她并不想哭,她的悲伤已经被怨恨所掩埋。她恨那个灵之宝珠,明明给她希望,却反而夺走了母亲的性命。她恨那个孩子,恨那个还没出生就夺走了她一切的“妹妹”。她更恨的是,这个妹妹居然有了宝珠的神力,她明明害死了母亲,凭什么没有受到惩罚,却获得了那么强大的力量?父亲为什么不怪罪这个孩子,还无比心疼地抱着她、怜爱她?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明明不希望母亲生其他宝宝,当初明明不希望母亲把给自己的爱分走一半给其他孩子,但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不懂事,所以不说心里的想法。而现在想说,也来不及了。
凯伊越想越气,来到自己堆的雪人旁边,捡起木棍猛地砍下去,把雪人的身体打得四分五裂。她并没有停下,一棍、一棍更加用力地砍和削,雪花四溅,溅到了她的脸上。
偌大的嘉德堡,所有人都围着那个女婴在转,却没人在乎自己刚刚失去了母亲的感受,凯伊站在大雪中,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悲伤、最孤单的人。侍女露西知道她的心情,在她身后远远站着陪着,也不打扰。
这边,多洛丝眼看宝珠被毁,自己预谋已久的夙愿破灭,于是趁众人心神不定,从门中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