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9时07分。
“韩队。”
杨晌飒爽的敬了个礼。
韩跃岭揉了揉眉心,松了衬衣第一个扣子,长舒了口气才说道:“哦,小杨,来了啊。”
杨晌环顾了下四周,此处位于高楼大厦掩映的阴影之下,早年是条干道,二次城市开发将此处堵死了过去,成了个仅容一辆车通行的巷子,明珠大厦建成后干脆在巷尾立了一堵墙,彻底成了条死巷,今日警方已在巷口牵起了警戒线。
明珠大厦到底算地标建筑,此地不算冷清,虽算刚过早班峰,巷外却也惹来了大堆行人围观,吵吵闹闹的很是烦扰着警员的心。
杨晌竭力仰头注视着旁边的高楼,目力所及是灰暗的瓷砖。
“真高。”她喃喃自语着。
“不算高吧,虽然明珠大厦沾了个大厦的字眼儿,总体却不过11层楼高,在泉城这座都市里,也算不得有多高。”
“非要比高自然有比这座大厦高得多的楼房了,但不管它们怎么个比法,对人来说,11层已算是高得很了——站在那楼顶上,想必除了给人视野开阔的感觉,还能让人萌生‘坠落’的恐惧。”
“嗨,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往的警队小辣椒可不会这样多愁善感。”韩跃岭打趣道。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才几天,明珠大厦附近又发生了案件。”杨晌收回了目光。
“就在巷尾吗?尸体。”
“是啊,你要看看吗?在法医来之前。”
“能先看看当然最好了。”
“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死状很凄惨吗?”
“不算凄惨吧,倒是有些……诡异。”
“诡异?”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巷尾,尚未见着尸体,却是扑面而来一股尸臭。
“这气味,不像是才死的,当真是今早才发现的吗?”
杨晌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露出墙壁的一角衣衫,她再走近了几步,却是一具背朝着她嵌入墙壁的尸体,这是一具男子尸体,看衣着像是个上班族,尸体的手脚不自然的扭曲着,半张脸裸露在外,一只眼死张着,眼球高度混浊,无法透视到瞳孔。
“看这角膜的变化,起码也有个三四天了吧。”
韩跃岭揉了揉眼球,说道:“怕是有四天往上了,报案人是明珠大厦里一家公司的职员,听他说他本是在此处吃早餐——这里是那些职员抽烟、吃早餐常来的地方——后来一股臭味传了出来,让他差点儿吐出来,才想着仔细检查这面墙,看吧,墙根有血迹透了出来,然后他就报警了。”
“这面墙是这家住户的吧?这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
“比明珠大厦建成还要早个两年吧,大概是零几年建的。”
“也没有再施工的痕迹,要是在房子建成的时候就有这尸体了,那不至于现在才发现,而且应该早成白骨了吧,现在这情况,倒像是……这尸体本来就‘长’在墙里,而且是四天前。”杨晌思索着。
“这就是我说的诡异的地方,警队来的时候在这面墙上看不到任何再施工的痕迹,但是这尸体所在的地方见不到一块外墙墙砖,只在尸体外面有一层墙皮,其他地方反而砖砖完整。也询问过房子主人了,据他回忆,建设时没有偷工减料的情况,毕竟是给自家建的。”
韩跃岭皱紧了眉头,这正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整个案件陷入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杨晌倒是完全放下了这些疑问,开始打量起了四周。
此处处于巷尾,离尸体所在不到三尺的地方是一堵横亘在巷子中央有两人高的墙壁。
杨晌灵机一动,匆匆走了过去,然后转身背靠着墙壁,将视线放在了尸体身上,一抹疑惑却爬上了她的心间。
“韩队,从这堵墙过去通向哪里?”她突然问道。
韩跃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是学院路吧,但这条路封死好久了,从大厦另一侧倒是可以直通那条路。”
“学院路?”杨晌一惊,拿出手机打开了地图,映入眼帘的地标建筑名称是明珠大厦与——泉城大学。
“泉城大学?”
“嗯?泉城大学怎么了?”韩跃岭追问。
“韩队,你到尸体正面来,看看他的视线落在哪里?”
“都已经死了好几天了,那眼睛肯定混浊得厉害,哪儿能看出来他生前看着哪里呢?”韩跃岭嘀咕着,却也慢慢走到了尸体的正面。
说正面也不适合,尸体毕竟是背对着他们嵌在墙壁里的,但那尸体却侧着半张脸望向横亘的墙壁这边。
韩跃岭起初并不在意,毕竟正像他所说的,一具死去很久的尸体的视线是很难判断出来的,但当他盯着那只眼睛看得久了,却不禁打了个寒栗,活像似三九天里被淋了一杯凉水。
他跟杨晌对视了一眼,在双方的眼底都捕捉到了一抹恐惧的阴影。
“他……到底在看什么?”
“或者说,他死后,到底在看什么?”
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巷外传出了一阵骚动。
“你们几个,想干什么?这里已经禁严了,闲杂人不得擅闯。”一名警员呵斥着。
闯进警戒线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其中貌似为首的黄毛走向前来。
“阿sir,我们只是好奇,能不能问一下里边死的是谁啊?”说着从随身布袋了抽出一条和天下悄悄递了过去,背后两人中非常稚嫩的一位盯着这条烟却显得恋恋不舍。
警员退后了几步,戒备着说道:“干什么?”
黄毛拿烟的手僵在了半空,片刻后毫不在意的收回了手,竖起大拇指说道:“没什么,大家出来混,总得有所表示嘛,阿sir你高风亮节,我黄狗子佩服,但你不能拿这种看犯人的眼神看群众啊,是吧。”
警员缓和了下神色,“不是我高风亮节,警队是有纪律的,我也没把你当犯人,但是这里戒严了,你闯进警戒带,就算说自己是群众,也不能不让我们将你和案件联系在一起。”
黄狗子身后的人却赖不住了,“狗哥,别跟这狗当差的废话了,狗当差的都看不起咱青州人,按我说,我们冲进去看看是死了谁,这些狗当差的也不敢拿我们青州人怎么样。”
警员变了脸色,“青州人?”
一抹戾气爬上了黄狗子的眼底,一个转身一巴掌挥在了说话人脸上,“任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任翼被打得一个趔趄,气鼓鼓地看向了一边。
“狗哥,没必要吧,小翼才多大?总有失言的时候。”另一人劝道。
“阿壮,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怎么提醒你的?照看好这小子,别让他到处咬人,你倒是答应着了,你管过他吗?”
“我……”
膀大腰圆的壮子却是被这不到他肩膀高的黄毛训斥得哑口无言。
“狗哥,不是壮子哥不管我,我跟壮子哥约法三章过的,从家里出来后我就是大人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打要骂、要杀要罚,你冲我任翼来吧……
“反正、反正这个国家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就没看得起咱青州人过,就算按《青州战后安置条例》来,冲撞了当差狗也无非罚款罢了,咱们寻鸟哥已经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得了个消息,不能就被拦在外面了……我、我、你要打我骂我,你等寻着鸟哥,你打死我我也认!”
任翼说这些话时,眼眶已盈着了泪水。
韩跃岭、杨晌两人尚沉浸在那一幕中不得自拔,缓步走到了巷子口却也顾不上管黄狗子三人的纠纷。
韩跃岭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他死后看着的到底是什么?”
杨晌摇了摇头,她回过头看着远处那堵墙,“或许、或许是泉城大学也说不定。”
“泉城大学到底有什么?”韩跃岭思索着,却实在也是想不大通透。
“……你打死我我也认!”
韩跃岭被任翼打断了思索,才回过神来原是已经到了巷子口,他皱眉环视了下四周,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儿,黄狗子却回身拉住了任翼,“阿sir们见谅、见谅,我家小孩儿不晓得轻重,到这儿闹了场乌龙,这就回家教育小孩子了,不多打扰、不多打扰。”说着就掀起了警戒黄线,退到了人群里,一时之间就不见了身影。
韩跃岭板着脸看着几个警队成员,先前接触过黄狗子三人的警员靠了过来,“韩队,是青州人。”
“嗯?”韩跃岭一阵诧异,“青州人?青州人闯到这里来干什么?”
“像是来寻人的。“
“寻人?小杨,回警局后查查最近有没有青州人失踪的案子,顺便调执法记录仪,瞧瞧刚刚那三个青州人是谁。”韩跃岭吩咐道。
“韩队,您是觉得巷子里的尸体……”
“是有这个怀疑,反正那尸体身上也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从这方面下手查查说不定会有收获。”
“好。”
黄狗子带着壮子、任翼两人蹿进人流里晃晃悠悠地穿梭在不同街道,绕了一大圈却是来到了泉城大学东苑门口。
“狗哥,我们来这儿干嘛?”任翼不解地问道。
“我猜,我们要找的东西大概率在这所校园中。”黄狗子答道。
“鸟哥吗?”
“小翼,鸟哥可不是‘东西’”壮子失笑道。
“也是哦。”任翼羞涩而尴尬的说道,“哪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从家里出来不是来找鸟哥的吗?”
“找李枭是手段,不是结果。”黄狗子瞥了眼任翼,“我有直觉,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这是李枭告诉我们的。”
“鸟哥?我们不是还没找着他吗?”任翼不解。
“哈哈哈,其实是那两位警官说的。小翼你当时太激动了,大概没听到那两位警官说的话,他们说巷子里的那个死人看着的是泉城大学的方向,那个死人大概率是李枭。”壮子解释着。
“可以啊阿壮,没想到你这个肌肉男还有这样的机智。”黄狗子夸赞着。
任翼的鼻息却粗重了起来,双眼充满了血色,“那死人当真是鸟哥?是谁杀了他?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黄狗子眼神冷了下来,“你想干什么?他李枭不过是个叛徒,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被人杀,也要死在我们手上。”
“狗哥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你跟鸟哥什么交情你比我们清楚。大家可都是在祠堂一起喝过蝶酒的兄弟,你说这话未免寒心!”
“够了!是他李枭先对不起我们的,我们不欠他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报仇的话就不必再提了,他李枭什么下场我不想操心,哪怕他在那条巷子里被人五马分尸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任翼胸口憋闷了一口气,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他只觉得悲哀,一碗蝶酒相逢的兄弟,却闹到一方死了另一方倒毫不在乎的地步了,世上事未免太荒谬了些。
“鸟哥一定是有苦衷的……”他嘀咕着。
“你说什么?你有种大声说!”黄狗子恼怒了起来。
“我说!哪天我死了,也不必你黄狗子牵挂!你就当个自扫门前雪的冷血动物吧!再不须你惦记!”
“你……你看我不现在就打死你,免得你日后死在哪个强人的手上,你个小畜生!”
黄狗子作势欲打,壮子赶忙拦了下来,他力气实在是大,一环臂就将黄狗子擒在原地。
“壮子哥你放开他,你让他打死我算了!他黄狗子薄情寡义,上有李枭下有任翼,都当不得他兄弟!”
任翼一犟脖子,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活像个顶撞父亲兄长的倔孩子。
“小翼你够了!”壮子一声怒吼,令得任翼别过了头不再说话。
“阿狗,你冷静点。”壮子低下头劝说着黄狗子,“小翼就是个驴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在你心里的分量我是最明白的,可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你不能总操纵着他的思想,你能容他,他日后才能成大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狗子不再挣扎,叹了口气,“那人能杀李枭,就能毫不费力的杀了咱们,他上赶着报仇,不过是去送命,他那死去的父母将他交到我手上,我如何不要小心翼翼的护着他……”
“报仇什么的,你当我不想吗?他李枭再如何,他也是咱、也是咱的兄弟、兄弟啊!”
黄狗子说到这里全身一阵瘫软,这强人平常气势凌厉得很。
人们初看他顶着一头黄毛,只当他是个街头的混混小流氓,实际与他对上一眼,就知这是怎样一个狠人。
但如今,这个狠人却一点点蹲在了地上,一双手捂着脸无声低泣着。
大学门口向来人流如织,这青州三兄弟在大门口闹了一场,惹得往来行人频频回头观望,但大家也都目光躲闪着,生怕被当事人发现。
只是世事总有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人流里一人却并未躲闪目光,眼神直盯盯的看着这三人,嘴角牵扯出一抹貌似温暖的笑意。
“有意思,世兽苏醒,腹中之国将现,这个档头却来了三个有趣的小东西,当真有意思,嗬嗬嗬嗬!”
这人嘀咕了这一句,一甩白大褂的袖子就不再关注那三人,转而回身向着大学校园里走去。
“陈教授好!”
“好好,同学们好。”
陈教授的嘴角带着一抹温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