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绍,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躺在病床上的程念沈缓缓举起右手,白纱布裹了厚厚的一层。
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别看了,吃饭。”
程妍端上食盒,舀了一碗清粥放在桌上。
周绍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我来吧。”
他一口一口喂她,静默是此时的心声。
“对不起。”
她对着他的背影说。
收拾碗筷的周绍摇头,“我不想听你说抱歉。”
程念沈喃喃自语:“可是除了抱歉,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是这么糟糕,只会拖累他人入深渊。
窗外乌沉沉的天,笼罩着挣脱不了的迷雾。
不管多努力,仍深陷其中。
逃不出去的。
“阿绍,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她哭的时候,周绍也跟着落泪。
他用尽全力把她圈在怀里,声音沙哑。
“别逼疯我,念沈。”
她割腕自杀,几乎把周绍吓坏了。
“我有时候在想,时间如果真的能抚平一切伤痛,那么时间把我的念沈带去哪里了?”
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她成了他惟一的软肋。
程妍冷静的看完U盘里的整段视频,她这才明白妹妹的难处。程念沈从未向家人提及过这段过往,没想到一向怯弱的妹妹竟然坚强的熬过来了。
从那天起,周绍对程念沈不再有任何要求。
抽屉里的烟,橱柜里的酒,在避开他的角落里,一次次的散发着萎靡颓丧的气息。
书桌上凌乱的摆放着苏逸轩送给她的画册。大约五六厘米的厚度,她丝毫没有翻开的念头。
她对着画板发呆,红橙黄绿青蓝紫,哪一种颜色值得泼在画板上呢?
春意盎然的绿色,触目苍翠,安安静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丁点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
不知为何,程念沈浑身不自在,她害怕,害怕这干干净净,静寂无声的片刻祥和。
她需要与热闹为伍,她生怕被落下。
台湾
苏逸轩收到程念沈的第一封信件,选择这种传统的方式来交换彼此的生活轨迹,是程念沈再次提笔的惟一初衷。
信的内容简短,她说画作已经收到了,因为最近在搬家,收件地址还没来得及更新,为了取快递还折腾了一番,最后再次表达了谢意,并附上几张江南的美景。
她在江南,苏逸轩记得她说过最喜欢江南的水乡,吴侬软语。
那幅肖像画是苏逸轩送给她的礼物,上次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当面给她。画里是一位捧着百合花的少女,盈盈而笑,薄薄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额间的汗珠俏皮的捉迷藏,像树枝上垂着的一嘟噜火红的果实,她迎着青春开怀大笑,是夏日里最灿烂的一抹笑容,
那是一幅具有强大感染力的作品,画中的少女正是程念沈。
但愿江南的烟雨朦胧能轻轻托起她那颗破碎的心,织出温柔的网。
有人在等着她,等着她走出那片阴影。
程念沈开始沉溺于灯火酒绿的夜生活。
她疯狂的爱上红色,鲜艳,夺目,一发不可收拾。今夜她倚在墙上,点上一支烟,妖娆的红,浑身透着风情,眼神朝沸腾的舞池望去。
头一次,周绍从她身上看到了媚和冷。
以前她像芙蓉,清丽。现在她像更一朵罂粟,危险,充满诱惑。
他只能看着她在男人堆里放纵,那些炙热目光,缠在她腰上的手……都让他心烦。
他们立下约定,除非程念沈要求,否则周绍不能干涉她的生活。
“阿绍,我放弃了,我所有的一切,爱和欲望,灵感和梦,我都不要了。”
她再次抬眸,神色未变,那双没有光泽的眼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
笑容又有什么用呢?
她一夜之间枯萎了。
现在,一切归零。
这次,她五体投地,屈体称臣,让那近似放纵的,无边无际的欲海剥夺她,吞噬她。
什么江南,什么美梦,都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向阳处得不到救赎,那就坠入无底深渊吧。
喝的酩酊大醉的程念沈趴在马桶上大吐,心肝脾胃都差点吐了出来。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她醒了醒神,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洗手池的水开到最大,她撑着半个身子假寐。
酒精能催眠,果然说的没错。这不困意就来了,可惜卫生间没有床,要是有张床就好了。
她眯着眼睛张望,镜子里有张陌生的脸,直直地看着她,吓得程念沈连连后退。
惊慌中她再次抬头,那个女人也同她一样震惊,居然是她自己!
她怀着质疑再一次抬头,仔细的观察,惊恐地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那个人……还是她吗?
那张脸明明还是她的,明艳不可方物,可那双眼里分明藏着一深潭的冰,就那样冷冷的打量着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你知道,你是谁吗?”
她木然的回答,“程念沈。”
“程念沈是谁?”
她反问自己。
“程念沈是谁?”
她机械的重复。
“我不知道。”
她睁大眼睛,此时此刻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现状。
得知这一事实的她绝望地跌坐在地上,她失去了所有情绪的开关,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感动,更不会懊悔。
她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麻木了。
爱是什么感觉?
她摇摇头,不知道。
正如她写下的那首诗一样
你看他年轻
其实他早就行将就木
初生的火红
正残喘不已
等一场
铺天盖地
她盼望死亡,如同盼望来年的春。
凌晨三四点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夜和星空一样是最好的倾听者。
程念沈行尸走肉般的在街上游荡,周绍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高跟鞋在静寂的街道发出尖锐的声响,那条红裙子鲜艳夺目,在霓虹灯下显得更应景。
她走着走着就累了,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一切都太安静,安静到她无法适从,喧闹停止,她听到内心的许多声音,责备的,放纵的,正义的,邪恶的,乐观的,悲观的……
包括身体极致的欢愉时,她也听得见。
“念沈,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要的是无尽的快感吗?你必须对自己坦诚。”
“你最怕谁?”
“我自己。”
她失魂般哭诉,一遍又一遍。
“阿绍,我恶心我自己,我讨厌这样的我,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要做什么……”
每当看到这样的她,周绍心中的无力感无比强烈。
在爱人的救赎上,他惟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他捧着她的脸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只是生病了,生病了我们好好休息,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们只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去看海,那片你最喜欢的海域,看日出,等日落,你养一只宠物,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我们在太阳底下沐浴,当阳光照进我们心里,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扑在他怀里痛哭,“对不起对不起……”
她记得,高潮时她紧紧的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阿绍,放弃我吧。”
周绍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附身拥抱赤裸的她,没有犹豫,没有顾虑。
“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下。”
他们两个人一个好比在深幽,一个在明堂。
纵然你在千层之下又如何,我亦想伸出双手,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