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闪电穿空。
正午,嵩山脚下一个偏辟的小镇,此时笼覃在一片阴霾、昏暗之中,天地迷茫,不时有惊雷乍响,一场恶风暴雨就要来临。
小镇的长街,唯一的、并不算很长的长街,此刻行人匆匆,商铺小贩忙着收摊打佯,阿婆阿妽急着呼儿唤女,把一群嬉戏的孩子赶回家,那吃奶的娃娃战战兢兢把头深埋在妈妈的怀间,就连大户人家平日凶恶霸道的狗,现在也夹着尾巴瑟瑟的躲在檐下的窝里。
这是中原罕见的恶劣天气!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平日喧嚣、拥挤、杂乱的小街已变得宽阔而宁静,小镇的长街仿佛受到了某种邪恶的诅咒,看不到一点生机,变得阴森而寂寞。
一个人,黑色的油纸伞、黑色秀发、黑色长衫,身材修长面容白晰的年轻人,此刻孤独的站在街心,他就是猎头社的第一刺客燕江城。
燕江城头顶那“太白遗风”的酒幡在风中哗哗作响,一些腐菜垃圾在他的脚边滚过,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对天气对小镇对这里的一切无动于衷,一手撑伞一手执剑,目光冷酷,面无表情。
黑色的剑鞘隐藏了剑的光芒,就像此时的烟云遮住了小镇的旖旎,黑色的风衣掩饰了他的年轻、阳光、朝气一样。
其实雨还没下,但他却撑开了伞,因为他知道什么叫居安思危,什么叫有备无患,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细节却往往决定成败。江湖中,如果你想活得比仇人久一点,那么就不要忽视了这点,这当然不算名言,却是无数刺客实践中总结的教训。
雨泄了下来,暴雨如注。
长街的房檐下很快就挂起了无数的雨帘,无数的雨帘落地后汇聚成小溪,无数的小溪在街心汇成了河。
燕江城依然一手撑伞一手执剑,静静地站在空旷的街心,目光冷酷面无表情。
他是在等人吗?他要等的是什么人?可是这么大的雨,谁又值得他等,他等的人又会不会冒雨前来?
长街上的窗户前,有好事者盯着雨中的燕江城猜测:他是一个正处在热恋中的年轻人,他和情人相约私奔,那么这样的天气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佳时,雨欲大,天气欲恶劣,赿能证明他们爱的坚定与执着,赿能让他们逃得彻底、干净、利落。
但他的表情却又不像,因为他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人私奔时那种紧张、期待、兴奋与不安。
长街上没人猜得出燕江城的心思,他站在这里的确是在等人,只不过等的不是情人而是一个死人——赤刀门主赤刀夜叉的尸体。
小街的尽头,肆虐的风雨中隐约出现了数十个黑影,飞奔的黑影,飞向小镇的长街。
一十九骑和一辆马车。斗笠、蓑衣,斗笠下是孝布,蓑衣内是白衫,一行人马扬鞭急驰。
这么恶劣的天气,谁会这么急,冒着风雨赶路?难道是回家奔丧?
这帮人,正是回家奔丧的赤刀门弟子,车上装得是在少林寺蹊跷而死的赤刀夜叉尸体,这么酷热的天气,若不风雨无阻日夜兼程,恐不怕不及回蜀中老家尸体就会化为一堆烂肉了。
车马冲进小镇,拐入长街,挟着风雨飞速而至,迅速的逼向街心的燕江城,而燕江城竟没有丝毫躲避退让的意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手撑伞一手执剑,面无表情,目光平静。
马队冲在第一位的是山东人屠子,他看到空旷的,死一般寂寞的小街街心站着这么一个清瘦的黑衣少年,也不觉有些诧异,但他也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让开,别挡住爷爷的去路,”声若惊雷,人屠子在马上远远的冲着燕江城怒喝。他牛一样壮的身躯,惊雷似的怒喝,跨下狂飙的马,他相信黑衣少年看到这一切自会躲开,甚至是逃掉,假如少年不是个傻子。
但燕江城并没有躲开或逃掉,他还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
二十米、十米、五米,人屠子的马就要把燕江城撞得粉碎了。
燕江城站在街心,一手撑伞,一手执剑,目光平静,面无表情。
人屠子面上表情却在这短短的一会发生了无数的变化,骄横、迷惑、诧异、惊疑。
眼看那狂飙一样的马就要撞到燕江城了,人屠子猛一收缰绳,随着一声长嘶,跨下那马前蹄腾空,一个人立,戛然止步。
人屠子从马鞍上摘下五尺长的剔骨刀指着燕江城怒骂道:“你小子不想活了,快快闪开,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剔骨刀冰凉的刀锋已悬在了燕江城的头顶,刀背上四个铜环铛朗朗响,像催命的丧钟。
燕江城望着人屠子,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留下尸体,放你们回家。”
这句话听到耳里人屠子感到一股渗骨的寒意,比这冷雨还凉,比他的刀锋还冷。
虽然这个清瘦的少年站在地下被他矮了半个身子,但此刻人屠子却觉得自己渺小而压抑,虽然他那舔噬过许多江湖好汉鲜血的剔骨刀冷彻肌肤,可燕江城的声音却似一股寒流直透骨髓。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人屠子感觉到了驼骆的忍耐、蛇的狠毒、狐狸的狡猾、鹰的敏捷、老虎的威猛,这样的人,这样的敌人,怎能不让人感到不安、退缩、害怕。
人屠子此刻已有点后悔,后悔遇见这个少年,后悔刚才没有冒险冲过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快,偏偏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后悔不但不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糟,此时他已是骑虎难下,他知道出来混,有时面子比生命更重要,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大吼一声“去死吧!”
随声而动的是他那五尺长的剔骨刀,一招“力辟华山”挟着呼呼风声向燕江城头顶砍来。这一招又快又狠,力道大的出奇,他这招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倾尽毕生所学,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招出手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偷袭制胜的机会。
有人暗叹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无端的就要成为刀下之鬼。
只见燕江城,身形向后略倾,那迅如狂风,雷廷万钧的一刀便沿着伞沿砍了空,而就在人屠子第一招使老,第二招还未及出手之时,燕江城执伞手腕一旋,伞下的雨滴当下化成无数雨箭急向人屠子双目射去,人屠子大惊,连忙横刀急挡,用刀身护住双目,而几乎与此同时,燕江城握剑的手一挥,幽灵白骨剑破鞘而出,穿透雨幕直刺人屠子咽喉。
可惜此时人屠子看不到,因为他那宽阔的刀刃挡住了射向他的雨箭同时也当住了他的视线,叮当当几声脆响,雨箭射在刀刃上碎成白色的细沫,人屠子保住了眼睛,但他没有保住性命,寒光稍现即逝,人屠子感到喉头一麻,紧接着他觉得一阵窒息,他张大嘴吧,大口大口的喘气,身子像破了洞的气球,那些美妙的气体此时跟本到不了他的肺腑,他听到哧哧的声音,像风声,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风声,那是血的声音,是死亡的声音,以前他在杀人的时候,他最喜欢听到这种声音,看着敌人在他刀下流血,听着这哧哧的声音,感觉很惬意,很享受,很有成就感。很多的血,足以让人丧命的血,此刻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已的。
燕江城一手撑伞一手执剑,剑已归鞘,还是原来的表情,还是原来的姿势,
人屠子端端坐在马背上,那五尺长的易骨刀依然横在眉心,一动不动,凝滞、定格,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
人屠子身后的同伴都暗自诧异,为何他还不出手,他那第二招“横扫千军”曾使多少武林好手成了刀下游魂。
“人帮主,你还磨蹭什么?赶快结果了这小子我们好赶路。”赤刀门二门主老不死不耐烦的嚷道。
人屠子没有理他,突然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剔骨刀重重的砸在了街心青石地板上,紧接着他那肥硕的身躯从马背上崩塌了,这突发的一切让赤刀门人都怔在当地。
一匹马,受惊的马,没了主人的马,一声长嘶向前狂奔而去。
此刻当然没人理会一匹马,赤刀门的弟子最关心的当然是马的主人——人屠子,人屠子仰天倒在地上,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瞳孔已经焕散,眸子里再也找不出半点霸气,一股鲜红的血正从他脖子咽喉处汩汩地流出,身下也是殷红的一片。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人屠子是怎么死的?他的咽喉的伤口又是怎么来的,赤刀门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