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连日行军盼早点遇上敌人,这样无论胜败,敌人都会将注意力放在对战上,而不是沿途烧杀抢掠。
行军太久,部队速度渐渐慢下来,骑兵的马已经走得比步兵还慢,反而人更有耐力,没人埋怨苦,只是一直迈开双腿走,也不交谈。
周远的马更慢,这是一匹老马,据王千总说,和毛羽国开战二十年,这只部队的马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这只马五岁入军,现在二十五岁,见证过上百场战役。
它身上一条条裸露的皮肤,见证它曾伤痕累累。
见证再多战役也是老马,马不知何时眼睛已眯成一条缝,哒哒哒的蹄子在不紧不慢掌握前行节奏,现在它的速度就是行军的速度。
天快黑了,全军搭帐篷休整,必须要休息了,不然哪有力气拼命,按探马所报,敌军前锋离这七十里,第二天天大亮才会到。
士兵搭好帐篷并不急着睡觉,一些练起近战肉搏,一些在一边空地上开弓练箭,平均一人射出去十多只箭却不捡回来,箭是军资,平白折损军资犯法。
周远不管,只是看着,一个士兵一百只箭,没人能活着射完这么多。不只不管,还高兴的满脸通红像桃子,因为那一只只箭射到一百五十步开外,周远练军三月练肉搏加射靶子,射靶子是比射的准,却并不知士兵已能射这么远。
士兵们说过,毛羽国士兵普遍能射一百三十步远,这多出的二十步周远知道意味着什么。虽然百步以外,箭就失去了杀伤力。
五个探马离开刺探军情,周远把他们样子看了又看。
这批探马不可能都活着回来。
士兵们陆陆续续回帐篷睡觉,周远也美美的睡个饱,之前几天晚上他一直睡不好,临战之夜反而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早晨,一个探马都没有回来。
士兵们议论纷纷:“别是扎木儿的那只部队吧?”“那只部队统帅会武艺,能一下跃出几丈远。”“他的马快,离老远都能追上探马。”“他杀过咱不少弟兄。”
王千总问:“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万般无奈,进退两难,还有什么打算可言?”周远轻声回答。
这句话会动摇军心,周远的声音大小恰好王千总能听见。
王千总紧了紧甲胃,目光如炬向前。
这身甲胃对他来说有点大。他皮肤黝黑,脸上褶子成沟壑,腰还有点佝偻。像极了老农,那种极偏远的山村都难有的老农。所以他被大家唤做王黑农,王千总也不恼,他确实是农民出身,先天一身勇力,后天战场杀敌练就搏命身法,以战功升任千总。
不只不恼,王千总还高兴大家称呼他王黑农,在那个偏远的小村里,村民们以他为傲。
敌军仍未到,周远继续整队前行,他骑在马上,思索着士兵说的话,心里暗暗忌惮,忽然觉得身后的士兵一个个步伐不整,脚步声乱糟糟,心里更打起了鼓,脑袋也跟着有点耷拉。
前方远处隐隐约约大片飞尘,周远仍拍着马走,敌我距离尚有五里。
忽然听到。轰踏!轰踏!轰踏!
声音竟是身后传来的,转头看身后步兵不知何时已经步伐合一,战靴一起踏落响起轰踏!轰踏!轰轰!
周远精气神莫名的回来了,一把抓住大旗往地下一插,旗稳稳的钉在土里,一个大大的“周”字迎风飘展。
敌军越来越近,至少能看见三千人了,后面仍是大片飞尘。
渐渐看清楚了,敌军是一只约八千人的先锋部队,二千对八千,硬拼是自取灭亡,连取巧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只有五百骑兵。若舍弃步兵,可以且战且退,但是舍弃了步兵,骑兵数量又太少。
务必要把他们拦在这里,越久越好。
周远下令:将拒马辎重围城方形,骑兵下马和步兵列于四边,做好开弓准备。
看见一骑走在敌军最前面,问王千总:“走在最前面的是何人?”
“那只王八就是扎木儿。”
“任何职务?”周远又问。
“扎木儿是这支部队的头,这部队最残虐凶狠,是一窝王八,不少人都是扎木儿的亲戚。”
毛羽国军队在离周远部队三百步外整队,几十只哨骑绕开周远部队到远处侦查,只两个时辰后回来了。
所有人安静的看哨骑离开又回来。
不一会儿,敌军部队分成两列绕了个圈,把周远部队围在里面。
周远看着敌人不紧不慢的把自己的部队围起来,一时想的却不是如何迎敌,而是为何会热血上头率军出城迎战,到底是为城外百姓还是因一时好胜,自己也分不清楚。读过那么多兵书,路上想过各种打法,居然一个都用不上。
每个士兵对面都差不多有四个敌人,相距三百步,不少士兵腿开始打颤,不怕是不可能的,对面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脑袋,明晃晃的钢刀。
情势极为不妙,周远缓过神来,大声喊:“全军将士,城外只有我们一只孤军,益州城只有一万守军,我军若败,益州百姓即无死所!”
没人回应,士兵们默不作声,他们不知道益州能不能守住,却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毛羽国军队并未压缩包围圈,敌方几个将领聚在一起不知商量着什么。
过了会包围圈从三层敌军变成两层,腾出来约三千名步兵列成矩形方阵,方阵前排毛羽军手持盾牌,朝周远所在一边缓缓压来。
三百步,两百步,毛羽军越来越近。
“上长矛!”周远下令。
士兵换上长矛,一只只一丈长的长矛立了起来。
一百步,五十步,十步,方阵仍在压过来。
敌军靠到拒马前,准备搬动辎重拒马。士兵们紧握长矛齐刷刷的向前刺出,当即便有敌军盾牌被刺穿,长矛贯穿身体。
方阵并未慌乱,前排敌军齐放下盾牌,只见方阵第二排毛羽军居然握着一排横着的长矛。周字营士兵正准备做第二次突刺,毛羽军的长矛却齐齐刺了过来!
登时便有十余个周字营士兵哀嚎。
士兵们有点慌乱,敌军趁机搬辎重拒马,他们矮着身体搬,没有士兵射箭,辎重拒马这时已是敌军躲避弓箭的掩体。
只有长矛能在辎重拒马的缝隙中刺敌军,士兵们又开始紧握长矛突刺,敌军也一下一下刺过来。
包围战演变成了消耗战。可周远部队只有两千人,敌军却有八千人。
在拒马辎重围城的方形一边,周远部队只有五百人,敌军方阵三千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敌军清理出了几丈的豁口,周字营士兵堵在缺口上,与敌军展开肉搏战。
周字营士兵练了几个月肉搏,自然个个好手,但是力有穷尽,何况敌军也一个个凶神恶煞。
眼看,豁口要被冲开了。
周远稳了稳头上的红缨盔,拔出白虹剑,加入肉搏战。
浮尘在入少林之前以剑法名扬江湖,所以周远会使剑,只是不轻易出鞘,剑名是师父起的,寓意剑影如虹。
肉搏的所有士兵都已身不由己,发出怒涛般的喊杀声,喊杀声是壮胆的,敌军也喊。
敌军看周远着装知他是统帅,很多人将他围起来。周远不喊叫,只见他将剑平举移步前攻,速如踏风,手中长剑摇动中竟一为二、二为三,瞬间幻化成十余剑影,敌军见这幅模样莫不大为诧异,便这么一眨眼,周远踏风过处,五名敌军已中剑躺卧。
周字营士兵也看周远如神仙降临一样轻松杀敌,正待叫好,却见一名敌军扑住了周远双腿,周远霎时长剑脱手,和敌人滚作一团。
周远乱中没了身法,挥起拳头猛打对方的头,对方既能扑住周远,自然是练家子,他竟是个大力士,箍住周远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几圈又扔出去,口里不停地咒骂。
周远落地前稳住了身形,虽未受伤,但剑已不知掉落何处。
大力士仍在咒骂,周远听不懂也不想听,他提气跃起,空中出掌,直攻大力士脑门。大力士举起胳膊横在脑门上,周远一掌拍到胳膊上,只感到胳膊骨大肉厚,借势向后翻了个筋斗。
大力士受了一掌心中恼怒,吼了一声,朝周远撞过来。
周远身形一晃,轻松躲过。
大力士看在周远这占不到便宜,转身去寻其他对手。
四周杀声如洪涛,周远真气入肺腑,猛叫道∶“站住了!”
周远并步撑掌,两腿并步站立,两掌与身体垂直,掌心向内相距一尺,将真气灌在这一尺空间,待真气运足,一个箭步冲到大力士面前,掌中真气前推,只听砰地闷响,一股强猛内力结结实实震向大力士胸腹。
这掌好不雄浑,大力士晃荡了几下口吐鲜血倒地。
周远嘴角流出一丝血,勉力站着。他看到大力士居然没死,正在地上往回爬行。一时不知道是补上一掌,还是先找到自己的白虹剑,可是上千人践踏过的沙地上到处是尸体,上哪去找剑呢?
“呜!!!”敌军忽然吹起号角,全军进攻了。
包围圈渐渐收紧。
相距一百步时,双方放箭。一百步,毛羽军的箭是强弩之末,周字营的士兵却能有效杀敌。周字营士兵迎着箭雨放箭,毛羽军留下一排排尸体,包围圈缩小的速度慢下来。
毛羽军并未退却,他们踩着尸体前进。
包围圈压缩到五十步了,地面上留下毛羽军上千具尸体。
周字营士兵也一个个中箭倒下,死伤数百人。
周远四处看,忽见王黑农挡在眼前一言不发,一手持刀拼杀,一手递上白虹剑。
周远一手端剑,一手抚过剑上血迹,神情肃穆,不知对何人断喝一声。
“马来!”
周字营官兵让出一条通道。
一匹红毛老马撕风卷尘而来!
哒哒哒哒,扬尘中传来脆而铿锵的马蹄声,红马背上周远红盔红甲,与马一起像是地狱里烧来的一团火。
战场边缘,扎木儿正在马上观看战场情况,身边围着几十名亲卫。扎木儿正想这些亲卫多余,参加攻击的人越多越好。
忽见万人混战场中,敌军一骑冲出。
扎木儿扬鞭抽马,欲和亲卫一起迎上拦截。身下的马却不动,低头看,马竟浑身乱抖双腿战栗。
轰隆隆轰隆隆,红马竟敢朝自己方向冲来,只见红马上之人红盔红甲,持剑胸前,面目狰狞凶狠。
扎木儿喊道:“放箭。”
那马好似预知要被箭雨袭击,霎时加速如一道雷电。
轰隆隆!轰隆隆!扎木儿惊诧中见红马一跃而起越过前排亲卫,尘声烟势如海啸扑面而来,瞧望裹于扬尘之中一人一马满身浴血彷佛是地狱凶鬼。扎木儿征战无数,此时竟吓得面无人色拼力大声喊:“快来保护本帅!快啊!”
战场中忽有异变,周字营士兵望向扬尘,见敌帅无头尸马上摇晃。一人一马如一道雷电狂奔远去。
“扎木儿死啦!”
“快追上那匹红马!”
战场上乱做一团,很多毛羽军将领转身追周远,其余毛羽军跟着撤退。王黑农带领官兵趁机冲杀,追出十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