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自古繁华,一条大河在秦州随破天山山势转了几个弯缓缓流过,滋养沿岸大片土地,破天山高,高至无人曾登临山顶,相传山顶飞鸟亦不可至,乃仙人对奕之地。
行人若从远处望,破天山大部分隐在云里。登到山腰比云还高的地方再望,那山尖仍遥不可及,直接杵进天顶,有如破天。
破天山再高也不过一座山而已,秦州最著名的却不是破天山,而是大益朝的“秦武军”,其兵源从农民中选拔,将悍兵勇,曾多次击败人数占优的毛羽军,其中单次斩杀的毛羽军就往往超过秦武军参战人数,战损比却不到十比一,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秦武军屡屡击溃毛羽军以后,大益朝先皇意气风发,以五千秦武军为机动兵力,起六师举兵十三万出击毛羽国,连破要塞,深入毛羽国国都,围城一战,却六师皆丧。
破天山山脚。
“唉!可惜秦武军溃散,再无人练出此等精兵,早已今不复昔!”一青袍客叹完一句转头道:“陈首辅亲来叫我如何敢当?”声音轻却厚重,传向前来之人。
忽地一阵山风吹来,那被唤做陈首辅的急忙将那纻丝蹙金绣云紫袄领子口系上,怕寒风从领口灌入。青袍客却浑然不觉寒冷,但见青袍随风扬起,脸上神色甚是平淡,丝毫不以眼前的倒春之寒为意。
青袍客仰头看向不远处,一名男子身着红便袍配绣春腰刀,双脚牢牢黏在黑树细枝上随枝晃动,定是保护陈首辅的暗卫。
陈首辅拱手道:“张大人拥兵五万,倒是乐得坐山观虎。”
青袍客微微一笑:“京师城坚将广,又有陈首辅坐镇指挥,就不劳我这散淡客了,我若不得旨意贸然勤王,岂不成了反贼?何况,西方边境戎卢国在蠢蠢欲动。”
“那也未必,张大人的忠心皇上是知道的。那戎卢国,张大人在世,它敢动弹?”
阳光照得山顶积雪显出灼灼光彩,青袍客眼神淡漠遥看山顶,又是一叹:“可惜未援益州,愧对多年知交!”
“不必说这些了。现下已和毛羽军议和,我此行便是来通知大都督此等大喜之事。”
青袍客手上脸上青筋暴起:“议和?你不怕青史留下骂名?”
陈首辅轻轻哼笑一声:“张大人却是高看了我这个掌柜的,敝人此来只是代为通传,怕张大人一时糊涂闹出乱子。”说完顾自转身远去,留下瑟瑟踏草声。
“铛!”青袍客挥刀砍向黑石,不料黑石惊是陨铁,登时刀断人诧。
“哈哈。”青袍客声音似哭又似笑,看着断刀兀自发愣。
远去者声音悠悠传来:“二十年斗而不破,咱们都老啦,我劝你趁早锦衣美女,享尽荣华,其余便随他去吧!”
......
李京泽率军又行七日赶到秦州城,按照秦州府衙安排,部队驻扎城外,独自进城拜会张正中大人。张正中却晾自己在客栈两日不安排见面,恼得他直想登府拍门。
只是入得官场,已知官场礼仪,贸然登门却置张大人脸面于何地,张正中不只是秦州布政使,更掌三省军权,曾率军西征戎卢国大获全胜,奠定西境十年安宁,得绰号“征西大都督”。
李京泽躁得早起到街上闲逛,古来有言腰缠万贯入秦州,拥七仙女七日夜。果见城内四衢八街,行人车马来来往往接连不断,茶坊、酒肆、肉铺、青楼应有尽有,青楼尤其多,耳边青楼女子“公子进来呀!公子...”不绝传来。
终于寻得一处安静街道,李京泽随意走进一家酒肆,默然喝了几壶寡淡的酒,眼望着酒肆门外悠闲来去的行人,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运货的,有鲜衣美服闲逛的。
周远正在益州涉险,昭琼不知在何处。李京泽清楚,自己早已不是那门外过路之人。
喝得肚子都撑了却没醉,经过一处衙门,衙门口布告上贴了张悬赏缉捕逃犯的公文。李京泽仔细探看见写着:“秦州人苏柳杀人越狱,若得踪迹赏黄金一百两。”公文最上边“海捕”两个大字尤其扎眼,这是官府通令各地衙门捕获逃犯的公文,在益州时竟一直没见过。
通缉令上配有画像,只是这画师的水平真够拙劣,一张画像,不说别的,画多数地方墨都没涂足,眼睛鼻子嘴巴墨又多得连在一起,除了长发,唯一能辨认的特征只有浓密的眉毛,用这种画像通缉值百两黄金的犯人,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笑了笑,李京泽继续漫无目的逛,不知走了多久,好似只是为了走路而走路,想榨干自己全部力气。
不知不觉到了城外一个小村,一天晃荡下来,一直都是头昏脑涨忘了时间,猛然看见太阳已藏在地平线下面去了,才忽然觉得又渴又饿。
村民大多已熄灯准备入眠,只村尾一户人家隐约有亮光,李京泽到门口讨了瓢水,大口的用水灌饱肚子,继续晃荡,如同游在无尽汪洋中的一叶小舟。
不知怎的想到了杨扶辰,两人即不是师徒,也不算好朋友,却学来了武功,以后见面是否需要喊声师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走到一颗大树底下,李京泽提气出拳使劲打,直到拳头破了冒出血,全身真气贯通发出热气,这对修炼内功倒是大有益处,可是痛苦万分,累了在树旁睡觉时全身疼得睡不着,又睁着眼睛挪了好久步子回城里客栈睡觉。
第二天醒来李京泽再不能等,洗了洗脸,草草吃口饭,出门奔王正中大人府邸而去。
路上他思考了很多事,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王大人出兵援助益州,求王大人帮助寻找马布政女儿和昭琼,援军如何才能围住毛羽军来个瓮中捉鳖......
并没有吃闭门羹,下人领着他顺利的到达客厅,便看到背着自己抬头看窗外的王中正,面对朝堂中赫赫有名的征西大都督,李京泽心潮如汹涌的潮水难以平静。
王大人回过身,李京泽见他约莫五十多岁,身着青袍,七尺多高气势刚劲,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只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带着疲惫不堪的落寞。
“你是何人?”王正中先发问。其实下人刚才告诉他了,只这么一小会儿,他忘了。
居然不知自己是谁,枉自己苦等几日,李京泽心中愤怒,直视着王正中的眼睛:“我是马布政的门生,益州游击将军李京泽。”他听闻过马布政和王大人有旧,用话来激。
王正中眼睛一丝光彩闪过又消失:“你有何事?”
“王大人,益州城破,万民苦不堪言,末将此来乃为民求兵.......”话没说完,王正中截过话头:“毛羽军马上会撤退。”李京泽听得心扑通扑通跳,人差点蹦起来,却紧接着听到一句“益朝已和毛羽国议和。”
追问为什么,王正中冷淡不答,只告诉李京泽议和之后毛羽军已暂非大患,最急迫的事是防备戎卢国进攻。
西境自从王正中大人率军大破戎卢国以来,已十年无战事,边境还开了马市,互换布匹粮盐和马匹,对两国人民大有益处,李京泽不知戎卢国为何要攻打益朝:“王大人因何作此判断?”
“你为何耐了几日才上门,是不是因为我绰号征西大都督,兵多势大?”
被人说中了心事,李京泽不知如何回答。
王正中接着说:“哪个都喜欢欺负弱小,谁拳头小又没劲,谁就要挨打。你也不要回益州了,留在我军中效力,还有马布政的两个女儿在我府中,我愧对知交,会好好照顾她们。”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没问已得知昭琼下落,居然就在大都督府上,倒是不知马布政为何将昭琼说成自己女儿,怕王正中不收留?
一会儿就能看见照琼!李京泽藏不住心事,喜悦马上跃然脸上,恨不得马上去见妹妹,可是王正中似乎心情不佳,二人在聊军国大事,又不好马上开口,再一想起马布政之死,心中哀伤,一时不知悲喜,随口问:“若一直不开战呢?”
“那就剿匪,你来的路上应见到了布告,那样的匪徒有很多,我之前一直放任不管,现在却不能不管了。”
既然已经决定议和,自己一个小小游击将军如何改变,益州近期不会再有战事,马布政也死了,自己不如就留在秦州为国效力,只是周远?
“末将有一好友,任益州参将,同样是马布政门生,其人足智多谋、武艺超群,当对秦州军事甚有益处。”心中知道周远一颗热火之心,盼望战场杀敌,若留在益州岂不是憋闷,李京泽为周远忧心起来。
王正中心情再不好,也是带兵几十年的老将,人情世故如何不懂,一下听出李京泽言外之意。
“不劳你推荐,周将军之事,马布政曾来信与我说过,我稍后修书一封,请周将军同来秦州!不过......”
大都督沉思了一会儿,猛的握起拳头:“内部若安,群夷自是好收拾,现下最急迫的事却不只是防备戎卢国进攻,还有剿匪,大盗不除,朝廷就不会一致对外!剿匪成功之日,就是我挥兵雪耻之时!”
简直不知哪是哪,国内多年安宁,哪听过什么匪?至少在益州不多,不过......那问月派众人确实算恶匪,这样的人很多吗?好似大都督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李京泽寻思着心却已飘到妹妹那里去了,随口应:“好!剿匪,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