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天她发现，这个世界她再花力气也无法去看透。再花力气，也有很多事情无法去挽救。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已经入夏，快接近期末考试。
还满心欢喜地被告知，期末考试一过，大家就可以开始接触色彩了。闵烟茉发短息给李若年，说起一起去买画具的事情。李若年当然是答应了。
忽然下课的时候，安妮就一把拉住自己。闵烟茉十分奇怪，转眼看她：“怎么了？”
“出事情了。”安妮皱着眉头，第一次那么严肃地说。
话刚说完就看见有人夺门而出。动静十分大，背后立马有男生，用十分轻佻地语气说;“哎，做了就不要害羞嘛，我们也没多说什么啊。”
又有人说：“想不到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啊……”
“闭嘴！”安妮忽然指着那群人说，“在别人背后说，恶不恶心？”
那群人被安妮说得哑口无言，有些人只能悻悻回到自己的座位，但还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在那边说：“拜托，你是她的朋友诶，她做这事情，你们会不知道？”
“安妮。”闵烟茉打断正要发作的安妮，把她拉了出去。
夏秋韩在她们身后一言不发，直到他们出去，才拉住一个男生问发生了什么。
“……裸模？!”闵烟茉惊呼，“弄错了吧。”
“听说是我们班那个学画画的男生去外面补课的时候，正好自己的老师请了佩雨真去做模特而撞上的。”
闵烟茉脑袋一空，对于画人体，在艺术圈里是十分普遍的事情。这些，她在读的关于艺术方面的书籍上都会知道，原始的****是艺术的一部分，她早就已经知道不能带有色眼镜去欣赏，甚至看见那些漂亮的人体速写和油画，也会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但是，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是在做那些她一直欣赏的画的原型，脑中猛然想起她赤身裸体站在灯下，摆出姿势让人分析结构的样子，她漂亮的脸庞。
忽然觉得心中被巨石堵住，喘不过气来。
“小茉……”安妮轻轻拉了拉她，“不要多想了，她现在被别人知道了一定很难受，我们是她的朋友，应该去看看她。”
闵烟茉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跟着安妮走。但是绕了学校的走廊一圈，也没有看见她人。安妮叹了口气，说还是先回去上课吧。
回到教室，她看见夏秋韩在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闵烟茉摇摇头，夏秋韩点点头。
她坐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看见佩雨真再进到教室一步。心中是反反复复奇怪的感觉，她知道那中间有厌恶有同情也有惋惜，但是那些感觉夹杂在一起就变成了莫名的紧张。
闵烟茉从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总是太过关心自己的朋友，因此在他们有一点伤害，她也会跟着一起难过。
第二天佩雨真没有来学校，紧接着，流言传得很快，“高一（1）班那个班花，其实是裸模”这样的言论更是让闵烟茉和安妮都有些招架不住，因为他们说完之后，多半还要再问她们俩：“你们不是朋友嘛？多少说点她的事情吧。”
闵烟茉一天都觉得很绝望，课也没怎么听进去。下午还要去画画，她不知道带着这种如何继续。
放学的时候，理好书包。对着安妮点点头，用口型说“我走了。”安妮一直担心地看着她，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和夏秋韩一起走出了学校。
夏秋韩那件事之后，好像不知道是不敢见她，害怕单独相处会变得更加局促，还是觉得现在单独的好，一直是骑车去画室。但今天出乎意料，他一直跟着闵烟茉走。
闵烟茉回头：“你不骑车吗？”
“没有骑。”他低头看着娇小的女生。
闵烟茉“嗯。”了声。
两人就一起走出了校门。
心情不好，话不多，多数时间闵烟茉在烦躁着，但又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些什么。
快到车站的时候，夏秋韩忽然拉了一下她。闵烟茉很奇怪地抬头，看见车站旁边那家茶座里，在落地窗里面的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佩雨真。
如果不仔细，根本是看不到的。
心下佩服夏秋韩的好眼力，但就这样停下脚步在那里不动了。闵烟茉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愣愣看着落地窗前的自己。
“喂。”夏秋韩忽然叫了她一声。
闵烟茉回头，对上那棕色的眼眸。
“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应该去安慰她吧。”夏秋韩顿了顿，“况且裸模这个职业，如果没有什么苦衷，会真正因为爱好去做么。它本来就是个压力十分大的职业，在这个时候有这种事情，做朋友的，应该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支持她帮助她不是么。”
听见冷漠的夏秋韩讲出这样的话，让人十分意外。闵烟茉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就看见那棕色的眸子微微一暗，忽而变得更加明亮。
“如果她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闵烟茉看着他瞬间失了言，心中满满的温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纠结什么，佩雨真是自己的朋友，而她为什么，要带着有色眼镜去看这个人。
她对自己很好。现在她遇到困难了，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夏秋韩按住她的头发，揉了一下：“我先去画室了。可以帮你找个借口请假。”
闵烟茉点点头，转身跑进了茶馆。她跑到佩雨真面前，看着个女孩，佩雨真正好也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是看到闵烟茉的一瞬间，一下子站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就扑了过去。闵烟茉紧紧抱住她，抵住她的额头。她在她的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闵烟茉第一次看见佩雨真哭，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女生，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这样过了很久，两人才能静下心来说。闵烟茉放开她后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着她的眼踌躇了半天，但是没想到，佩雨真自己开口了。
“小茉，你一定想问吧。”
“啊，嗯……但是小真不想说的话，我……”
佩雨真摆摆手。
“我家里，很困难。”她的眼睛湿湿的，“那时候妈妈得了癌，没钱治，我被人推荐去当模特，就是裸模。起先十分犹豫，但是到后来，我就发现赚的钱真的很多，而且我是在经纪公司介绍下去的，很多画家都愿意出大价钱，我就，有钱给妈妈治病了……”
“妈妈病好了……我发现，只要在那里坐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就有很多很多钱进口袋，然后在那个圈子里越混越好，邀约的人越来越多……我可以用这些钱养家，还能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又哭了起来：“我觉得，没有人知道就好了啊……我以为没有人会知道的……”
闵烟茉伸手勾住她：“不要想了。”
“小茉。”她抱住她，“你知道我每次看见那些画家，那些艺术生在下面画我的时候，我真的十分羡慕他们。他们和我一样，追求着自己，我每次在下面会想为什么自己那么贱，但是一坐在灯下，让他们画的时候，忽然又觉得很开心。因为自己在作为他们梦想的一部分啊……”
“小真。”闵烟茉抱着她，“没有人会看不起你，如果有的话，我和安妮也不会。”
佩雨真拼命地点着头。
茶香袅袅，浑然成一种奇异的幽香。让人忘记很多。
晚上还是去画室了。半路上给夏秋韩发短信“你请假用了什么理由？”
等了两分钟“我忘记了。”
闵烟茉睁着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字无语了半天，跑到画室的时候，陈思潋却迎上来对她又摸又抓的“小茉我听夏秋韩说你生病了啊生病了就别来了嘛！！”
闵烟茉摇摇手说是小病，却心情好了许多。
这个人什么时候也喜欢开玩笑了啊。她的目光瞥到角落里，看见夏秋韩面无表情看着她。在别人眼睛里那是面无表情，她却可以看见那棕色瞳孔里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