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妇人拉开大门,颤声道:“方捕快,出什么事了,来这避避雨吧。”
方慕凡如获大赦,抱着哑婆连忙跑了过去,对着那妇人微微低头道:“谢谢大娘。”
其时,他左脚刚踏过门下槛,突然眼前一黑,头上被麻袋套住,突如其来的状况令他吓了一跳。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一根棍棒似的家伙儿重重地击打在他背上,他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
“小心,别靠太近,异瞳会使妖术。”旁边有人说道,又是一记重棍打在他的背上。
方慕凡双眼蒙尘,怀里还有阿娘,压根没法反抗,后背传来剧烈的痛楚,他只能拼死将阿娘护住仅此而已。
他没有吭声,那老妇人似乎有些不忍道:“娃子,会不会过了?”
“娘啊。你可别忘了自打他来,城里莫名其妙死了多少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人也必为祸啊。”一人恨恨道。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刺痛着方慕凡的心脏,异瞳二字又让从前那些儿时玩伴排挤,街坊邻里歧视的画面再次涌上了他的脑海,身上的痛楚都要感觉不到了,他的心比这雨夜还要冷。
他原以为自他当上捕快之后,能为城里办些事之后,一切都好起来了。可的确也好起来了啊,衙门里的捕头儿照顾他,同僚关心他,人们在街上看见他也会和他聊天打诨。可为什么,这家人是个别吗?
其实不是的,他心里明白,单凭阿娘他们方才在街上闹出的动静,这些个邻里又岂能不闻。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自己,那么府衙里负责夜里巡逻的人,他的同僚们又如何?
或许平日里那些善意都是假象,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因为我生下来有只眼睛与别人不同,就这么该死吗?
方慕凡心中悲愤地呐喊,回应他的却是一记闷棍。精神与躯体的双重打击下,他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那先前说话的人走至门外,高声喊道:“异瞳在我这,哪路大侠速来将他带走。”
只听得咚咚几声,有两人迈着不同的步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怨毒道:“吗的,这哑巴是疯的。我要把她使鞭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了下来。”
听声音正是那算命书生,方慕凡知今日难逃一劫,但感觉他踢了怀中阿娘一脚,连忙把她抱得更紧了。
“阿娘,对不起……我害了你……”方慕凡哽咽道。
那虬髯大汉高声说道:“辛苦三位了。”
“应该的,我们也……”那人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取而代之的是倒地声和尖叫声。
“啊!”
那老妇人尖叫一声随后也应声倒地。
“啊!你别过来!”
先前使棒那人慌乱地叫着,空中响起破风声,想必是他挥舞棍棒所致。那虬髯大汉冷笑一声,朝他走过去,那人霎时怪叫起来,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那大汉杀完三人,转身将方慕凡从地上拎起来,笑道:“小子,跟我们走吧。”
方慕凡脑袋晕沉沉的还没有缓过来,手上扔紧紧抱着阿娘道:“你们放过我阿娘,我跟你们走。”
“她怎么样本来是无所谓,不过我那兄弟对她似乎很不满,就交给他处置吧。”
方慕凡心中大恫,他好恨自己低估了赵天赠,以至于牵累阿娘。阿娘落在那算命书生手里必是有死无生,当下悲痛万分。
那虬髯大汉抓着方慕凡,正要把他与哑婆拉离。
“两位且慢。”
这时有一男子进入院中将他们拦下。
虬髯大汉道:“你这厮是谁,休要插手我们的私人恩怨。”
那男子大笑道:“哈哈,两位在我陵川城行凶杀人,还不让过问,岂非太过霸道。”
一直未说话的书生此时开口道:“阁下是?”
“不才,陵川城城主,陆不凡。”
一语惊三人,方慕凡甚至感觉到阿娘的身子都颤了一颤。他趁众人分心,松开护着阿娘的手,悄悄把头上的麻袋摘去。在陵川城十数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得见城主,只瞧得那陆不凡身长七尺,一双丹凤眼英气逼人,此刻脸上正挂着轻蔑的微笑。
“原来是城主大人,失敬失敬。这几人实与我有血海深仇。”虬髯大汉指了指地上三具尸体恨恨道,“另外这位小兄弟牵扯极深,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改日再来向城主请罪。”
方慕凡听得他一番措辞原是惊讶不已,但想那几人方才唤其“大侠”,这大汉还与他们道谢,分明是第一次见又岂有血海深仇了。定然是那虬髯大汉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但他此刻遍体鳞伤,心力交瘁,再无精神与其争辩,只盼陆不凡明断是非才是。
陆不凡闻言又是一笑,缓缓道:“放你们离去本来无妨,只是这位汉子方才与这位哑婆交战,使得似乎是那邪魔歪道。倘若两位是正道高手,大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若异族之人犯我城池,今夜之事恐怕不易了之。”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原来此人一早就在暗中窥视,他们却无一人察觉。
“早有听闻陵川城主以武道奇才著称,今日一见果然是以偷学他人招式为己任,佩服佩服。”那算命书生此时出言嘲讽道,他的脸上有一道阿娘鞭下的的血痕,瞧着很是可怖。
方慕凡正不知这城主该如何作答,忽然感到一阵微风拂过,只瞧见陆不凡手里闪出一把尖刀,叹道:“可惜,可惜。一击未死,徒受其苦。”
陆不凡似乎在原地不曾动过,可方慕凡分明见到那算命书生的脖子上也多了一道似脸上那般的血痕。
“呜……”算命书生死命捂着脖子,上半身不断抽搐,突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
“算命的,你怎么了。”一旁的虬髯大汉大惊失色,浑身真气爆发,对着陆不凡一拳打去。可那陆不凡的身形已从原地淡去,却不知在哪朗声道:“贼人犯我陵川,杀无赦。”
其声朗朗,在这小小的院墙内不断回荡。
方慕凡知此良机失不再得,立马抱起阿娘,冲出门外,直向西面跑去。
雨仍未停,此时城中路面已有积水,脚淌在水里,跑不开来,加之身上传来伤口撕裂的疼痛,方慕凡心下焦急,他只盼两人斗得久一些,让他跑出城去。
那汉子与书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显然是敌人。但这突然现身的城主陆不凡也未必是好人,既然他一开始就在观战,为何阿娘被要挟时他不出手,为何那老妇几人将被杀之时他不出手。
虽然方慕凡对那算命书生恨之入骨,但方才后者被割喉的场景确令他胆寒,那陆不凡出手之阴狠、毒辣,又里哪与光明磊落沾边了。
硬要说的话,现在这座城里的人,他一个都信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