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时日短,不过是十余日的光景,已是晚春,上京庭院里的桃李就已经谢了,你芳唱罢我芳登场,桃李一谢,海棠就开始粉墨登场,群芳老尽,海棠花时,花朵虽小,却也是一片粉红。
月园坊的海棠不多,星星点点,散落于青竹之间,有如胭脂点点。大总管的话放在江湖,那就是一言九鼎,放在朝堂,那就等同金科玉律,达官显贵江湖游侠再想折明月这个花魁自是得先掂量几分,孰轻孰重自是心中有数。湘廷芳的花魁又不是只有明月一人,虽然其他花魁相比明月要逊色三分,但明月再怎么羞花闭月,也不值得为了一个明月而与大总管结怨,与大总管结怨,岂不是自不量力。想要寻芳,上其他八十坊不也是一样,姿色稍逊,但吹弹功夫哪里又是明月这种未经人事的女子可比。登徒膏粱就不用说了,淮键戚佑光一个傅明杰就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更不用说连老祖父叔辈都敬若三尺的大总管了。自此,原来熙熙攘攘恩客不止的月园坊清净不少,倒是那些文人墨客,知晓大总管之话和傅明杰之事,都是按耐不住好奇,偏生要到月园坊一窥究竟,一时趋之若鹜。明月对此并不反感,与文人墨客相谈甚欢,倒也不至于落寞。
明月自此虽居月园坊,一时脱不了罪籍,却再也不用强颜欢笑,虽不是自由身,但出入湘廷芳而无须再经管事同意,也算是脱离苦海。
面对傅明杰那入花梨三分的五字,文人墨客评头论足,一致认为傅明杰这五字虽略欠大家的火候,但气势蓬勃,胜陇西诸多书法大家何止一筹,尤其是字里行间的浩气和狼性,更是陇西诸多书法大家难以比拟,此五字如若置于上京城古玩字画最负盛名的“尚品斋”,一字可值二金。
御史中丞高长海无心插柳,因题书“湘廷芳”三字而在中原书画界谋得一席之地,如出一辙,傅明杰阴差阳错,也因“傅明杰在此”五字扬名立万,甚至于更胜高长海一筹。
傅明杰的戏言还真是成真,年前书写张贴于门庭的对联,没有樊逵的看守,一夜间不翼而飞,想必是成了某位富贾的珍藏。黑寡妇开始还一无所知,直到有人寻上门来,求购傅明杰一字,黑寡妇这才知道一夜间突然生变,拿傅明杰的字去换银子,不但不会挨揍,还真能换来真金白银,一时后悔不迭。一念之差,那被自家拖油瓶擦了屁股的对联,得值多少的银子啊。傅明杰因此又被黑寡妇逼着写了好几幅字帖,虽然没有那五字成名帖霸气浩荡,但终究物有所值,也不知黑寡妇卖给了哪家字画店,换来黑寡妇的欢天喜地,傅府终于有了来源,总算是解决了府上的用度问题,无须一天到晚再需琼王府接济。
相比桃花,海棠无疑要素雅清心许多,上京赏花,桃花有诸多去处,慈云寺只是其一,但要说海棠,则以慈恩寺的后山为首选,后山千株海棠,一到春末,团团簇簇,粉嫩一片,尤其是那三株千年海棠,为三藏法师亲手栽种,更是花团锦簇,引得游人纷至沓来。
这日,傅明杰无所事事,与明月携手入慈恩寺后山踏春赏花。
千年海棠下,三藏法师当年普度众生的草庐旧迹尚存,草庐简约,就地取材,与乡间农家的牛棚无异,四根立柱,就是山中随处可见的杂木,草庐无梁无檐,仅以茅草为顶,四方通透,如此陋室,小雨尚可抵挡,遇上骤雨倾盆,那草庐只怕就形同虚设,人在草庐,如同落汤。草庐修缮后尚且如此,当年只怕更是简陋不堪,当年三藏法师普度众生,其清苦可见一斑。
草庐前,一僧挥汗如雨,手持笤帚清扫庐前落叶残花,竟然是静海法师,不由傅明杰不惊诧,一代宗师,如此放下身段,亲力亲为,让傅明杰一万个没想到,傅明杰赶紧合十,向静海法师施礼,问道:“慈恩寺僧侣众多,此等粗活,何需法师亲为?以法师之修为,即便亲为,也可一袖清风,不费吹灰,扫落叶残花于顷刻,法师如此,还真是让人费解。”
静海法师一笑,道:“何为粗?何为细?人本无贵贱,世间之事,更无粗细,只有该做与不该做。当年三藏法师不辞辛苦,不问清贫,以一人之力度众生出苦难,佛陀那时又何曾想过粗细,我静海清扫草庐,心怀虔诚,心有喜乐,此等心境,不亲为,又如何能感受得到。如若云淡风轻,一袖清风扫尽尘埃,看似洒意,可心境又从何而来?虔诚又从何谈起?又岂会有劳作时的喜乐?”
傅明杰点头,有所悟,道:“是我悟道浅薄,法师扫地,原来是在扫心,打磨心境,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是对心境的打磨。佛陀三藏法师度生先度己,先置己于苦难,如此才能度生出苦难,感化众生。佛陀置己于苦难,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打磨,唯有舍己度生,众生才会重生,唯有如此,才有今日慈恩寺的香火鼎盛,芸芸众生的感恩膜拜。”
静海法师倾首,赞许道:“傅公子能有此悟,何谈浅薄,如此悟性,非比寻常,看来傅公子与我佛还真是有缘。”
上次大雄宝殿论道,静海法师没问,傅明杰也没说,没想到静海法师竟然知他姓傅,傅明杰再次诧异:“法师怎会知我?”
静海法师合十:“傅公子既然与我佛有缘,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傅明杰更是疑惑:“如此说来,在与大师大雄宝殿问道之前,法师就已知晓我傅明杰?”
静海法师点头:“当然。”
傅明杰追问:“我傅明杰不过是一籍籍无名小辈,引法师如此关注,为何?”
静海法师微笑:“今日笤帚扫花,明日落花依旧,为何要扫?海棠花今春落尽,明春又开,为何要开?天地间的为什么数不胜数,为何要问?有缘即是缘,缘来即来,缘去自去,何必问缘由。”
傅明杰笑道:“是我多心,多此一问,还望法师见谅。”
静海法师一脸慈祥,道:“人既生于世,那每个人都有自身存在的因由,傅公子与我佛有缘,自然就有有缘的道理。傅公子手有行云,心中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