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万丈深渊的唐三被凌冽山风灌入喉咙自然是来不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身形不停下坠,随之就毫无悬念陷入昏迷,再次醒来,霍然起身,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环顾四周已置身于一座洞天福地。坊间传说中,总是不乏有少年郎跌落万丈深渊就算不修炼个盖世神功也得抱得美人归!难不成风水轮流转,走狗屎运了?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惬意遐想的唐三当推门而出,瞥见院外的身影时,就忍不住的头皮发麻了。
佛祖高坐云霄观世间百态,自然是无法做到有求必应,但偶尔之间也能让因果报应好不爽快!所以这会儿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的年轻和尚就很是尴尬,望着前方笑得阴险的枯瘦道人进退两难。
这世道,天上掉馅饼固然是很幸运,但更可能被馅饼砸得个满头大包!
唐三很显然就是属于后者,那会儿骂得有多痛快,这会儿就有多心慌!
神情似笑非笑的道士直勾勾盯着唐三!
唐三很是审时度势,谄媚道:“道长宽宏大量,想来是不会跟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吧?”
一开口就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枯瘦道士眯眼微微笑了笑:“理该如此!”
话虽如此,可唐三不管怎么听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枯瘦道士面带微笑:“以前的事贫道当然可以既往不咎,但为救你可是折损了我许多灵药,这笔账不急,咱们慢慢一点一点来算!”
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着牙齿从喉咙里挤出来。
唐三瞪大眼睛,心虚得很。
枯瘦道士掐着手指算道:“折算下来,也只是需要你为奴二百年。不过你放心,贫道做买卖向来是童叟无欺,等你死后,我拘禁你亡魂也会把这笔账给添上!”
唐三悲凉道:“那你不干脆让我死算了!”
枯瘦道士摆手道:“蝼蚁尚且偷生,小和尚,不曾想你还是个看破红尘的主!这一点可算是让我没有想到,不过要想死也容易,你袖口里不是有一把短刀,来来来,在爷爷我面前抹脖子,真要有这份胆量,以前的帐一概免了。”
很是尴尬的唐三向来脸皮厚如城墙,干笑两声后嘀咕道:“也就是猴子不在,不然哪里容得你嚣张!”
想到这里,唐三就很是惆怅了!且不说那位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惊天动地的齐天大圣,就连敖烈那小子也是神出鬼没,这算什么道理?
好像不来这么一出都不足以证明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
枯瘦道士想来是耳朵不怎么灵光,所以听不到他满腔怨念,这时候捂着胸口,但依旧是压不住从指缝渗出的鲜血。
唐三一脸惊讶问道:“道长受伤了?”
枯瘦道士抬头望着他,冷淡道:“没有想到白衣秀士剑气已经登堂入室,贫道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不过他也不会好过,被我一拳砸在后背,不死也得重伤。”
将指尖鲜血在道袍上慢慢擦拭的枯瘦道士似笑非笑继续说道:“就算贫道受伤,可要你生不如死还是手到擒来,小和尚,你可千万别自作聪明。”
唐三义愤填膺,正色道:“那个白衣阴阳人,道长不说还好,一说小僧就恨不得给他超度,别的不说,光是那娘娘腔的长相,就很让人反胃,往后道长要是擒住他,可千万别杀得太早了,让我吐几口唾沫消一消心口火气!”
枯瘦道士面带微笑。
使劲落井下石的唐三愤愤继续骂道:“那玩意就该卖到青楼被嗜好小相公的大老爷们压在胯下羞辱!”
枯瘦道士抚须笑问道:“要是你落在他手里,这会儿挨骂的应该就是凌虚子我了吧!”
唐三大义凌然道:“小僧对道长敬仰就跟对他鄙视一样,都是发自肺腑!”
“况且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妄语,道长信不过我,也得信高高在上的佛祖吧!”
凌虚子不屑道:“这话从你口里冒出来,连贫道都要替佛门感到羞愧了!”
大概是灵光乍现,枯瘦道士略有迟疑后,双手掐诀,一双眼眸如黎明后的天地逐渐褪去浑浊,盯得唐三浑身不自在。
估摸着是不可置信,枯瘦道士许久才收敛目光,双手揉了揉脸庞后,换上一副笑脸:“小和尚,现在有一笔买卖不需要你为奴二百年,你愿不愿意做?”
唐三可不相信黄鼠狼给鸡拜年会安什么好心,瞧瞧这家伙笑得那么僵硬,就可想而知没有好事!刚刚口口声声我佛慈悲的唐三生怕一不小心就要遭报应,立马拒绝道:“道长说笑了,能够在道长座下为奴二百年是小僧的荣幸,至于其他的,就算再有天大的福气也不敢奢望。”
只可惜,很多时候向来是容不得他有选择!凌虚子随意划破手掌,一只绿油油蜈蚣爬出掌心,扬起触须,嘶嘶作响,冷笑道:“贫道不喜欢被人拒绝,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
吸取他掌心鲜血后的蜈蚣呈现出一种猩红荧绿交替夺人心魄的色彩。
做完这一切,深呼吸一口气,脸色略有些苍白的道士,冷漠道:“小和尚,贫道暂时需要打坐养伤一段时间,你乖乖呆在洞府里别乱跑,不然它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的!”
然后,就只剩下绿蜈蚣跟唐三大眼瞪小眼,一屁股坐在原地的唐三可不敢以身试法,时不时瞥向道士离开的方向,满肚子腹诽骂娘!
眼前的洞府,正是契合了世间琅琊玉翠,锦绣春秋的形容,山外大雪,洞府里却是绿意盎然,犹如三春正盛!
风景虽如画,但任凭谁被一只猩红蜈蚣盯着都绝对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唐三小心翼翼挪动一步,对方如影随形,偶尔复眼里渗透出的绿光似乎是在期盼这和尚一步走差,然后便可光明正大饱饮鲜血!
唐三给折磨得几乎要疯掉,那些年在东土饿极的时候也曾尝过蜈蚣味道,一口土腥味不说,还嚼不出半点肉来,可哪想到有朝一日竟是形势逆转过来,被条蜈蚣给虎视眈眈。
一脸愁眉苦脸的唐三这会儿反倒是更期望跟枯瘦道士相处,起码道士能讲理,眼前的这玩意哪里有理可以讲的!
大概是心诚则灵,终于凌虚子打坐回来,瞅着那个始终正襟危坐的和尚,咧嘴笑了笑,问道:“和尚,你可还真是惜命啊!”
唐三牵强笑了笑:“哪里惜命,只是道长要我别乱跑,所以不敢质疑!”
凌虚子摇头笑道:“你这句话十成有八成是假的!不过也算你识相,这洞府内四处都有阵法,走错一步都会是死无全尸。”
唐三嬉皮笑脸道:“道长神通盖世,小僧对前辈的敬仰之情就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前辈可否先将这小玩意收回去?瞅着瘆得慌!”
凌虚子笑着重新划破掌心,将猩红蜈蚣收回体内。
唐三想了想,问道:“不知道前辈刚刚所说的买卖,是要找我帮什么忙?”
凌虚子冷淡道:“炼丹!”
唐三悄然松口气,一本正经道:“别的不说,砍柴烧火这本事,小僧还是在行!”
凌虚子似笑非笑道:“哦!”
接下来带到炼丹房的唐三心情就十分古怪,凌虚子即那个枯瘦道士,在一座高过头顶大丹炉里搁置各种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灵草,要不就是丢入密密麻麻的五毒,一时间不见有如何的仙气盎然,但见到炼丹熔炉内已经是汹涌沸腾,丝毫不逊色于大江奔流的声势。
唐三袖手旁观,倒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压根就容不得他插手,半响后已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情要我帮忙炼丹就是干瞪眼看着?
只是,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丢入各种仙草五毒的凌虚子最后将他也给丢入了丹炉。
果然是帮忙炼丹啊!只是这个帮忙,让唐三好一阵的哀嚎!
在黑风林的观音禅寺里,大概是这些年人丁稀薄的桂缘故,经过前两日那场万鬼夜行的浩劫后,求一小和尚到现在才将残局收拾干净!
若是搁在寻常人身上,谁都不乐意给这注定要毁于一旦的禅寺徒劳浪费力气,可求一倒是心平气和,用他的话来说,扫一时尘埃便能得一时心静。
瞅瞅!这话说出来,可比当师傅的要有禅理得多!这会儿,坐在寺门前的老方丈抬头看着天色,早已经饱受岁月风霜的脸庞更加沟壑清晰了!
求一抱着扫帚在寺外扫雪,时不时扫过老方丈旁,后者立马撩起双脚,只是寺外空地很大,唯独老方丈所坐的方寸之地的扫了一遍又一遍,老方丈也撩脚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干脆就直接抬着两只脚,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家徒弟正在生闷气,老方丈咧嘴笑道:“求一啊!你还在怨恨为师要赶你下山啊?其实吧,山上有山上的好,山下有山下的好,没有去山下走一趟一辈子都不会懂得山上的好处!为师晃晃荡荡三十年才悟出来的道理,可别以为只是想要你逃命!”
“求一,别扫了,跟为师说几句话,要是今夜过后,为师立地成佛了,往后你想要说话都找不到主!”
“徒儿,咱们师徒之间哪里有这么大深仇大恨啊!等会天黑前,你抱着老禅师下山,他老人家活着时好说话得很,死后想来也不会计较有人摆弄他金身!至于为师嘛,当然是得要留下来跟孤魂野鬼讲一讲道理,能保全观音禅寺姑且是好,要是报不全也不能让他们放出了恶灵!”
“放心放心,当年为师在人堆里杀了八条街都能活着出来,这小阵仗绝不放在话下!”
当下的观音禅寺寂静非常,只剩下一个老和尚絮絮叨叨,和一个埋头扫雪的小和尚。
老方丈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便觉得这自说自话也有些无趣了,打了个哈欠,干脆就仰头靠着寺门昏昏欲睡,不知是梦到了醉春楼的花酒还是那些温软如玉,老方丈梦里有了笑意。
寺外来个探头探脑的野鬼,瞪着眼睛念叨着,我佛慈悲,勿怪勿怪之类的话。
倒也不能怪野鬼嘀嘀咕咕,那时候就曾亲眼见到一个凶名昭彰的恶鬼进寺后在如同大雪消融。
小和尚如临大敌守在要死不活在哪里打瞌睡的方丈身前,半步是不肯退!
自顾自鼓起勇气的野鬼润了润喉咙后,没有敢再向前逾越,站在求一扫干净的雪地之外,似乎是以这里给自己做了分界线,正色道:“我们大王有命,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要是天黑前还留在寺里,到时候杀无赦。”
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的野鬼瞅见那小和尚举着扫帚气势汹汹,吓得往后倒退了半步,转念一想:“嘿!不识好人心?他这孤魂野鬼不敢进禅师,难不成还怕了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大大咧咧向前几步的野鬼,嚷嚷道:“小子,有本事你出来,老子叫你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求一怒目而视,无动于衷。
野鬼继续嘲讽道:“也就是大王顾念旧情,不然哪里容得你们这两个和尚待在黑风林,但也就只剩下今夜了,天亮之后不会再有观音禅寺也不会再有我佛慈悲!”
求一勃然大怒,却给一只手按住肩膀。
不知何时睁开眼的老方丈,抬头望向天空,轻念了一声佛号,然后野鬼没来由的就感觉心慌,视线中那座斑驳禅寺好似因为这一声佛号而与众不同。
寺外无端起大风,风吹飞积雪飘落,大雪之后禅寺遮映在一片朦胧之中,却格外巍峨壮阔!
那一座九层佛塔,庄严肃穆。
老方丈揉了揉求一光头:“不走就不走吧!本不想你跟为师一样,一辈子要困守在这里,现在想来,是我自作主张了!”
这一日,寺里响彻诵经声,从上到下,整个黑风林皆可闻!
这一日,有数千野鬼立地入轮回!